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都市小说 > 南方运 > 第21章 野湖

第21章 野湖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学生中心位于金斯中学教学楼的第一层,紧挨着隔壁的广播站。第二天课间赵舒昂被传唤到学生中心,赵舒昂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昨天在宿舍打架闹事的缘故,今天这遭学生中心是意料之内的事,知道要去面对的是一顿没有机会反驳的批评教育,下楼的脚步也变得百无聊赖。安置在校园内的广播发出从低到高的三个钢琴音阶,广播里传来的是女同学的声音,请报名参加野湖秋之韵郊游的同学抓紧时间,报名时间截止至今天中午十二点,还有需要参加报名的同学请于今天中午十二点到学生中心找沈淮西同学。声音很熟悉,赵舒昂慢慢从台阶上挪到一楼,医务室门口围了一圈人,医务室没有开门,透过窗户往里看一片漆黑,校医不在。赵舒昂从来都不是看热闹的人,人声鼎沸的地方只会让他觉得心烦意乱,而金斯中学就像一个与他貌合神离的陌生人,只是时间关系,等他从这里毕业就会把这里的一切全部抛在脑后,赵舒昂是这么想的,朝学生中心走去。

    “啊!”

    身后一声惨叫,惨叫过后是一阵抽泣。

    “沈淮西,你再忍一忍,校医在来的路上了。”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淮西?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赵舒昂脑子里响起,赵舒昂转过身挤进人群,这是昨天晚上在舞蹈室碰见的那个女生,她蜷缩在角落里,左手搭在右手小臂上,右手往前伸直,整个身体都在往身后的墙靠,仿佛想离自己的右手远一点。一张脸涨的通红,眼泪把校服衣袖浸湿一大块,仔细看才发现在她的右手手掌上,趴着一只硕大的天牛。沈淮西痛苦的哭声让一旁的老师心急,但对虫子的恐惧却又使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赵舒昂从人群中走到沈淮西身边,影子挡在沈淮西面前,沈淮西抬起头看着赵舒昂靠近自己。

    赵舒昂蹲下,打开沈淮西微微卷曲的手指,这才发现这只天牛的口器已经钻入沈淮西白皙的皮肤,迟迟不肯松口。赵舒昂记得小时候看的科普书上介绍过天牛用来咀嚼的口器在用力时甚至可以将木头都咬断,也不知道沈淮西怎么就惹上这只天牛了。赵舒昂伸手触碰天牛,天牛经过这么大一番闹腾像一个劫持人质的罪犯,深知一松口自己就会有危险,紧紧咬着沈淮西的手不放。在突如其来的触碰下,天牛感觉到了紧张,咬得更深了。

    “痛……”沈淮西表情悲壮,迅速将手从赵舒昂身边撤开,周围的老师和同学对赵舒昂的行为是既害怕又好奇,什么都做不了的他们只能束手旁观,想必此时就算是校医赶到可能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

    “你别自己吓自己,你一紧张它也会变得紧张。”赵舒昂对沈淮西说道。

    沈淮西将信将疑地抬起哭泣的脸庞看着赵舒昂再一次向天牛靠近,紧紧闭上了双眼。赵舒昂轻轻地用手接触天牛,一次次触碰天牛的身体,直至天牛适应了赵舒昂的接触。沈淮西克制自己的泪水,努力控制着崩溃的情绪,将身体放松,手上不再出汗,体温也不再升高,天牛感知到周围的环境仿佛能有一线生机便放松了警惕。赵舒昂拿着一根小棍子在天牛口器周围晃悠,在几次三番的引导下,天牛的口器从沈淮西的皮肤中抽出,留下两个发红冒血的洞,赵舒昂提着天牛站了起来,人群看着赵舒昂手里的天牛赶紧纷纷躲开。校医从大门口气喘吁吁地赶来,打开医务室的大门,带着沈淮西走进了医务室,之后沈淮西上了什么药做了什么预防感染的保护赵舒昂都不知道,把手里的天牛拿到室外的墙角处,天牛拖着肥肥的身躯从赵舒昂手里爬向地面。

    拍拍手大功告成,等再次回到教学楼时,人群已经散去,学生中心的大门敞开,赵舒昂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低着头走进房间。学生中心主任正坐在电脑桌前忙碌,资料堆得像一叠叠小山。

    “主任,我是高一三班的赵舒昂,我昨天晚上不该和楚鸿泽打架。”赵舒昂垂头丧气地说道。

    主任瞥了眼赵舒昂,手里键盘的敲打声停止,身下坐着的滚轮椅子转向赵舒昂,推了推满面油光的鼻梁上的镜片,“赵舒昂是吧?你还是你们班的班长吧,金斯每年招的学生不多,想进金斯的人也有很多,每个学生是什么样我们都有档案记录,希望你不要沦为楚鸿泽之流。”

    主任飞快把要说的话陈述了一遍,像个完全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或许审判者们都是这样铁面无情吧。主任说完后从桌上抽出一打金斯中学的专用纸,递给赵舒昂,“写八百字检讨书,写完了再回去上课。”

    赵舒昂接过检讨书,环视四周,说好的楚鸿泽也要来学生中心的呢?这时候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而且昨天晚上惹起事端有错在先的是楚鸿泽,这家伙怎么没来学生中心写检讨?难道在刚刚自己帮沈淮西把天牛从手上取下来那会儿功夫楚鸿泽就写完检讨走人了?

    上课铃敲响,赵舒昂的检讨飞速写完了,目视着检讨被学生中心主任张贴在门外的公告栏上,赵舒昂的视线像开了自动跟踪系统的导弹一样寻找着楚鸿泽的检讨书,放眼望去整个公告栏,都没有找到楚鸿泽的检讨书,发射出去的导弹没有找到目标也收不回来,赵舒昂的心像一块被水浸湿的木头,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沉浮。

    “老师,郊游名单收集齐了。”沈淮西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舒昂回头看着沈淮西走进学生中心,两个人的目光交错,沈淮西的手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赵舒昂上楼梯回教室,步伐沉重,每一级台阶都走得像血色湘西里的石三怒过天坑。

    “赵舒昂。”

    沈淮西的声音第一次喊他出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试探,赵舒昂回头,满脸乌云密布的样子。

    “赵舒昂,谢谢你帮我。”沈淮西挥了挥缠着纱布的手。

    赵舒昂朝沈淮西点了点头就继续往上走了,沈淮西能够喊出他的名字肯定是看到了自己的检讨书,用这样耻辱的方式被人认识还是自己生命中的头一次,赵舒昂满心不悦,灰溜溜地从教室后门坐回座位,脸上保持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余光中他瞥到楚鸿泽正回头一脸得意地看向自己,赵舒昂故意不看他,因为不想让楚鸿泽得逞,忽略和满不在乎是对赢家最大的不屑。

    晚上回到宿舍,回宿舍的路上赵舒昂正想着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楚鸿泽这样不受欢迎的舍友,但当他站在门边的那一刻才发现楚鸿泽的被褥已经被搬空了,整个宿舍现在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赵舒昂打心底里佩服楚鸿泽的说到做到,但更多的是翻江倒海的喜悦感涌上心头,楚鸿泽走了,自己要独享vip单人间了,这是多么好的事情。赵舒昂哼着小曲儿,心里的石门一下子被打开了,秋天还是这个凉爽的秋天,suede的音乐在脑海里回响。对面空旷的床铺给赵舒昂的快乐加了一把火,不亦乐乎地收拾着明天要去郊游的行李,真是苍天有眼,正义永远不会败给邪恶,事情总是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赵舒昂心里安慰着自己,检讨书的事情马上就被抛到了脑后。

    旅行的大巴车往城郊开,大巴车上写着金斯中学,这是学校专有的车队。座两个成对的座位除了赵舒昂身边空出个位置其他都坐满了,没人想挨着赵舒昂这样不爱说话的学生,没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求着和这位大老爷玩,也有一两个尝试和赵舒昂交谈的学生在得到对方爱答不理的态度后也都纷纷知难而退。清理好人数之后老师坐在了赵舒昂身旁。车程不算遥远,野湖就坐落在市外丛之县的一个郊区,赵舒昂靠窗而坐,用手托着脸看着越来越稀疏的高楼大厦,转眼间汽车已经驶入了高速公路。车上热闹的氛围一过,整辆车就陷入了一片困意,大家都在座位上睡去,老师也在赵舒昂身边打起了小呼噜。现在是只有自己还醒着吗?车上听不到说话的声音。自打金斯开学来到市里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赵舒昂幻想着要是自己要单独回家可能连走哪条路都不知道吧。

    过了收费站,大巴车下了高速,没有穿过丛之县的县城,而是沿着江边的小道一直往前走,道路两边的树枝在大巴车的玻璃上刮出声音,老师从座位上离开走到大巴车最前面,拿起话筒,提醒还在睡觉的学生醒醒瞌睡,马上就要到野湖了。

    野湖只是个大而广的地名,此地因为有一片宽阔无名的湖泊又地处郊外,从湖泊被发现起至今没有人为其命名所以称呼为野湖。郊游的目的地确是野湖中间的一处小岛,小岛上有一处古寺,学校打算在带领学生领略完古寺文化后在野湖边野餐。

    下车后,长长的队伍在岸边排开,要上到小岛必须坐船渡水,有两种渡水方式,一种是大型游客船,船头塑造成龙头形状,这种船容客量大船速缓慢。第二种船是常见的快艇,一艘快艇只能坐四个人,而且必须套上救生服。为了不出差错学校承包了几艘井然有序的大型游客船。

    赵舒昂坐在大型游客船上,水波平稳,宽阔的湖面边上是层层绿林,秋天南方树叶还没落下,天气阴沉沉的,整个湖面多了一层水雾。窗外,一艘游艇从船边飞快驶过,发动机产生巨大的轰鸣声,游艇尾部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平静湖面的肚皮上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从伤口中间往两边浪花不断涌动。驾驶员载着一个穿着橘色救生衣的游客从身边穿梭而过,从激动的尖叫声中赵舒昂可以判断出那个站在游艇上的人是楚鸿泽。

    老师站在大型游客船的船边,满脸焦急地拉开窗户,把头伸到窗外大喊道,“楚鸿泽你在干什么!”

    赵舒昂第一次为自己是金斯的学生而不是金斯的老师感到庆幸,现在满脸愁容的老师站在眼前,只能在船里来回踱步却无法制止楚鸿泽的危险行径,船马上靠岸,老师拿起手机电话对面说着目前的情况,对话内容满是焦虑和担忧。

    船靠岸,所有人从船上下来,这回每个人都要排队站好在原地等待,没有老师的指令不得轻举妄动。楚鸿泽拿全体学生的自由和时间换取了自己的快乐和肾上腺激素,这样的行为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就像当时老师看赵舒昂老实而总是以学习成绩好为借口把他安排和“楚鸿泽之流”的学生坐在一起,赵舒昂坐靠近过道的外边,“楚鸿泽之流”坐靠墙的里面,他就形成了一把锁的作用,以这样的方式防止“楚鸿泽之流”和别的学生在课上讲话打闹。真是笑话,殊不知这样是在默默牺牲掉他赵舒昂的权利,每天看到“楚鸿泽之流”的面孔都令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感到不悦,所以昨天晚上在宿舍赵舒昂没有一再忍让而是选择决一死战,他并不是故意想和楚鸿泽斗个头破血流而是要做样子告诉老师,他赵舒昂也和其他大多金斯的学生一样叛逆又傲慢,并不好惹,就目前的战况而言,虽然屈辱地写下了检讨书,但是赢得了独立的单人间宿舍,说明这样的方式奏效了。

    上了小岛,老师组织教育了一番剩下的学生,说了一些非常有效的惩处方法,将那些想要冒出苗头的“楚鸿泽”之流从源头遏制。宣布解散后,赵舒昂先一步离开人群,独自朝寺庙内走去。

    寺庙第二层悬着的牌匾上写着度一切苦厄,进门的石碑左侧写着解脱,右侧写着自在。偏院门前的一棵大树上架着支架,穿着安全服的工人爬上支架修理这棵老树,赵舒昂走上前仔细看着树腰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树龄一百三十四岁。寺庙藏在岛的中央,周边都有密林遍布,赵舒昂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腿脚酸痛,院子后侧的小壁室里有人居住,地上摆着颜色深旧的花盆,屋檐下放着一个凹凸不平的铁盆,铁盆里积满了昨夜的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小壁室内走出来,捡起地上铁盆将里面的水泼到花盆里。

    继续往前走,赵舒昂看到一个巨大的鱼缸,鱼缸是原本用来敬香的鼎,现在里面装满了水,水里游着几条肥硕的鱼。一个年纪和他爸差不多大的男人站在鱼缸边弯着腰仔细挑选着里面的鱼,此时,从大佛殿走出的一个穿着佛衣的和尚手里拿着念珠慢步走到男人身边,男人转过身来赵舒昂看见男人胸口写着成双矿业四个字。赵舒昂小腿微微发酸,寻了处台阶就地坐下休息。

    “住持,哪条是我的鱼啊?”男人询问道。

    “这条白色的便是。”

    “这条啊。”男人揣着欣赏的眼光盯着鼎里游动的鱼苗喜出望外地说道,“这庙里的水果然开过光,我送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大,现在长得是真好。”

    “你可以把它带走了,它已经养成了。”

    “都说吃了这条鱼就能马上有子,住持,我很期待啊。”男人笑道。

    “心中所求说出来就不灵了,你还是赶紧把它带回去吧。”住持转动着手里的念珠。

    男人从裤口袋子里掏出一团黑色的塑料袋,撸起袖子,伸出手将鱼抱出来装进黑色的袋子里。

    赵舒昂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中午了,学校规定中午十二点到门口集合到野湖处野餐,从台阶上站起来就往门外走。阴天的小岛水汽越来越浓,空气游走到身体里仿佛往喉咙里塞了一大团湿漉漉的棉花,学生穿着蓝色的校服混合在愈发浓烈的雾气中更像一群猢狲被孙悟空带上了天,在云朵里东窜西跳。一群人渡水重新回到大巴车上,大巴车往未知的方向开。老师坐在赵舒昂旁边低声打着电话。

    “还没找到吗?”老师压低的声音中隐藏着不安,“那你们继续留在岛上找,我带着车上的孩子先去吃饭。”

    大巴车抵达野湖边,老师挂断电话,紧促的眉毛舒散开来,整理了脸上的表情组织学生有序下车。野湖边刮着毛毛细雨,湖边的荒地被特意开发过,芦苇和秸秆都被清理掉,形成一片黑色的圆形空地。学生们迅速摆出烧烤架和准备的各类食物,不一会儿就传来诱人的香气。老师穿梭在不同的烤架间分发一次性雨衣,提醒着用火安全事项。这倒霉的天气,天公不作美,要是学生中心主任是自己那肯定会提前看好天气预报再出门,赵舒昂内心盘算着。

    赵舒昂坐在烤架边啃着馒头,在同学的求助下靠近烤架替架子上的食物翻面,烟气呛人这个活不好一个人单独长久地干,就采取了轮流制。赵舒昂坐在一边的空地上,天空中的细雨还在飘,一股凉意从钻入体内,几串散发着热量的烧烤串串递到自己面前,赵舒昂伸手接过烧烤后同学们就飞快散去。饥饿和寒冷遍布赵舒昂的全身,面前的串串迅速下了肚。口腔里残留着各种肉类血腥的味道,肚子里的器官在蠕动,身边传来同学们的笑声。赵舒昂感觉一股洪流仿佛要从身体里喷涌而出,刚弯下腰,嘴巴就像被气压冲开的香槟盖,胃里的东西喷涌而出。

    “这肉没熟……”话还没说完,赵舒昂又开始呕吐。

    同学之间传来一片欢声笑语,大家都挤过来看热闹。

    赵舒昂吐完后,迅速一个人走开,心里的怨念达到顶峰,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就像被冷空气撞坏了似的,看什么都晕乎乎的,烟熏味像蚕茧一样将自己包裹起来要不是胃空了,他感觉自己可以一直吐下去。强大的自尊心和面子让他加快脚下的步伐,沉闷潮湿的空气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钉着自己的后背。赵舒昂绕过芦苇走到湖边想呼吸新鲜空气,芦苇沾上了雨水像不知名的手在挠这自己的皮肤。赵舒昂蹲下来看着平静的湖面急促地呼吸着,人群的喧嚣此刻化作雨滴一点点打在身上,安静的四周只剩风吹动湖面的波涛声。赵舒昂感觉眼前的事物变成一团团模糊的方块,突然一个庞然大物闯入眼帘随着湖水的晃动而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救命啊!救命啊!”赵舒昂用尽力气大声嘶吼,声音穿过大雨的帘盖惊动了人群,老师和同学闻声赶来——楚鸿泽脸朝下漂浮在湖面上一动不动。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