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抓阄
赵素兰独自回到家中,空荡荡的家中只剩她一个人,赵舒昂去上学,周立文赶到市里去修天花板了。她和周立文购置了新床希望能让回家住的儿子和辛苦赶到市里陪伴儿子的自己睡的更舒服些,可到了市里住才发现怎么睡都睡不安稳,头天晚上不记得关窗户,半夜听到响动发现老鼠和猫从外面钻进家里打架,一直打到她床边,给儿子做饭却总是忘记放盐,隐隐之中说不出的浮躁在体内撺掇,不知道是更年期快到了还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只有住在丛之县才像一颗沙尘从震动的鼓面退休。那天回学校回的急切,这种类似电视剧里拷问间谍部分的情节竟然也会落在自己身上,如临大敌般的恐惧感附体,赵素兰只想马上见到周立文,可修天花板好像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这时距离周立文回到家里还有两天。
“抓阄吧。”
这种颇具游戏感的方式仿佛想替罪犯掩盖供出同伴罪名的无耻,抓阄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就如同在做某种占卜游戏,此时此刻你不再是你自己,你现在是在扮演某种介于供述者和拷问者的中间人,中间人说的话天平也会为其勉强自己完成瑜伽般的平衡动作。
赵素兰把手伸进红色的盒子里,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会被抓中。并不面熟的工作人员将赵素兰手里的纸片拿走,像一个霸道蛮横的接生婆还没让亲生母亲瞄上一眼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就抱着孩子拍屁股走人。纸片在工作人员手里像花一样散开,坐在对面的审判官们皱着眉头,灯光下等待一个被命运牵绳的结果。
“董芸歌。”
穷凶极恶的獠牙里固执地唱出一首温柔的小调,赵素兰明白下一个被传唤的就是董芸歌了,这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刚从乡下调上来不久,还是那个平时见着面打招呼都会害羞的小女生。审判官们重新把视线落回赵素兰身上。
“她参与了没?”
“我没参与,我也不知道她参与了没,我和她不在一个办公室。”
审判官们认定这个年轻的女老师肯定会被赵素兰这群老油条吆喝入伍,说不定此时此刻正在某处还没被查出来的辅导班里慷慨激昂地上课。至少坐在审判官队伍最边上的孙校长是这么想的吧,借此机会对新来的小年轻施威,好从中谋取各方面的利益。赵素兰也年轻过,也是从帮年龄大的老师写报告应付考试收集资料开始做起,但只要是男上司,无论他的教学水平有多突出,个人能力有多优秀,对女下属都是有所求的,人到高位就会像坏掉的自来水龙头一样,以为是龙头坏了其实是水管生锈了,流出来的水总是黄色的,在这样的自来水中浸洗多年,铁锈味早就深入肌肤,靠的完全是自己那点视而不见的毅力。
这些人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作风和这些私教培训班扯不上关系却还是生拉硬扯地将自己拽到这间不通风的屋子里。上面坐着的人在念一些在职教师不允许参与私教培训班应聘的规定,心不在焉的思绪像一阵风把呆坐在椅子上的赵素兰吹回今天帮自己抢回包的陌生人,善意还是存在的,哎呀,当时被老罗一个电话打断了,现在想起来连这个陌生人的名字和信息都没留一个,应该要好好感谢才是,只依稀记得这个善良的人穿着一身带有成双矿业字样的工作服。
“有人举报揭发说你现在每周都到市里去上私教培训班,给外地的学生上课?”
“我那是去照顾我儿子,我有房子在市里,我儿子上高中了我是他妈妈,他需要我的陪伴!”赵素兰咬紧牙关说道。
气氛一度陷入僵持,赵素兰知道自己惹火了这群人并没有任何好处现在只求时间能过得快到一点。
“素兰,你别着急上火,我们知道你不会这么做,我们也只是提醒你。”这里和自己关系最近的就是孙校长了,其他的审判官不知道是从哪里集结而来,但无风不起浪,丛之县中学老师参与私教培训班教学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检举揭发这次才会闹这么大,以前也有老师之间互相举报的情况但影响都没有这次这么大,这次这么大动干戈地行动,被抓着的老师恐怕会被停职。
孙校长转头对正襟危坐的审判官们介绍道,“各位领导,郭素兰是个很负责的女老师,她上课上得也特别好,她带的班级年年拿第一。”字里行间透露出对请求各位领导对郭素兰的放过。
“现在培训班乱象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公办学校的教育教学质量,这种老师违背师德大规模去搞私教的行为,是可耻的!为了一己私利加剧教育资源分配的不平衡!要是人人都这样搞,你让那些家里没条件的学生怎么考出寒门!”坐在中间的领导一字一句像棒槌一样敲在赵素兰脑袋上,边上坐着的孙校长连连点头。
不能当着她赵素兰拿出实际的证据那就是没证据,没证据那现在当着她的面说的话都是耳边风,吓唬吓唬就过去了。
“我们现在这里已经有了你参加私教培训的证据。”
赵素兰刚要开口争辩就被坐在桌角一边的孙校长摇头给眼色制止。
中间的领导继续开口说话,“现在你有这个……咱们就是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给你,也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工作。”
领导的话说完就齐刷刷地注视着赵素兰,仿佛看穿了她虚伪的灵魂,无罪也是有罪,到了这里就得乖乖听话。
“这项调查,我们按规定是要求秘密进行的,如果你能帮助我们顺利完成,那也是在帮你自己。”
赵素兰打开门走出问话室,走廊上端着水杯喝水的老罗正在踱步,焦急的一双眼睛刻在脸上。老罗把赵素兰拉到室外,赵素兰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是一种什么心情,她看过律法电视剧,那些被提审的罪犯出庭的样子满是麻木,她现在应该也要表现得垂头丧气些才应景吧。
“怎么样啊?他们刁难你没?”老罗小声地问。
每个从这扇门出来的人老罗应该都询问过,确切来说是打听消息,赵素兰不知道老罗又是哪一边的人,她刚答应帮检查组检举揭发那些做私教的老师,老罗是领导派来蹲在门口等待犯人放松警惕然后趁机咬人的狗吗?又还是私教老师放在最前边战线的探子?
赵素兰摇摇头,满脸的疲惫不是装出来的,但还是岔开话题。
“周立文还没来呢?”
“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市里的事情还没忙完吧……”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忙忘了。”赵素兰挤出笑脸,拿出手机边拨通周立文的号码边朝校门走去,“喂,立文……”
入秋了天黑的很快,老罗端着手里热腾腾的茶在夜里吹开热气,手机收到信息发出“叮”一声响,像一颗流星划破夜空。老罗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凝视几秒,手机屏幕把这张上了年纪的老脸照亮。问话室的门开出一道缝,孙校长从门内走出来和老罗打了个招呼。
“开完了?”老罗笑着问道。
“今天结束了。”孙校长像是从嘴里叹出一口长气,然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室内终于传出挪动桌椅、人声讨论和整理资料的声音,老罗把手机收进口袋,笑着走进室内帮忙收拾。
赵素兰在家把折叠式晾衣架撑开摆在阳台上,家里有两个阳台,一个是朝南边的阳台紧挨着赵舒昂的房间,另一个是朝北边的阳台,阳台比较小,堆放着洗碗机和洗衣机。赵素兰把床单晾晒在折叠架上铺平,浅蓝色的被单很符合赵素兰想要的生活,简单优雅。手机连接蓝牙音箱正在外放着一首《绿度母心咒》,佛教音乐让安静的家显得格外神圣,她喜欢把家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周立文和赵舒昂随手乱放东西的坏习惯被她改掉。在家里不找点事情做就会很不安心,做家务活是让自己内心达到平静的一种安慰。
“咚咚咚。”
赵素兰正在用吸尘器吸掉地面上的灰尘,每一根头发丝她都不能放过。敲门声逐渐变成捶门的声音,赵素兰关掉吸尘器,急匆匆走向家门。
“谁啊?”
大门打开,朱敏姨妈站在门口,一条碎花旗袍搭配黑色高跟鞋,身上背着一个黑色小挎包,姨妈的个子没多高但身材纤细,头发还是乌黑发亮的,这身板往门口一站颇有风姿,赵素兰一直都很羡慕姨妈的身材,每次向她打听她都说没有可以保持,天生就是这样的。很多年前自己也曾有过一副好身材,现在生过孩子之后身材就完全走样了,肚子上还留下了不可逆的妊娠纹。
“姨妈?”
现在朱敏姨妈脸上多了一副玫红色的老花镜,手里拿着一台智能手机,直接钻入家中。
“哎素兰你快帮我看看呐。”
朱敏姨妈站在屋子中间低头划弄手机,抬头看了眼赵素兰。
“我这手机怎么打不开了呀。”
赵素兰身上还围着围裙,赶紧招呼姨妈坐下,从姨妈手里接过手机,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
“你这是多次输入错误密码,现在手机直接冻结了。”赵素兰解释道。
姨妈一脸忧愁,“啊,这可怎么办呀,我还有好多美照都还在手机里呢,还有上次出去玩刚拍的,我还没发给她们看看呢。”
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可不专门服务年轻人,周立文怕姨妈在家一个人无聊就买了电脑送给她当六十大寿的礼物,早两年的时候什么qq农场、qq牧场、摩天大楼之类的游戏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现在学会玩微信了,每天朋友圈里都少不了她的自拍,还都是美颜过的。姨妈年轻的时候抽烟喝酒样样都来,社交圈子广泛,现在自己赚了点小钱把花店租出去了,没有孩子和家庭的羁绊报了老年团到处旅游,潇洒快活的很。这些都是赵素兰在短视频平台刷到的,姨妈的每条短视频点赞和评论的人都可多了,连赵素兰的同事私底下都跟赵素兰感叹过姨妈真是人老心不老。
“你再等等,手机上显示说5个小时之后才能再次解锁,你要是把密码忘了那就得去手机店刷机。”赵素兰说道。
“要五个小时啊,那我可等不了这么久的呀!”姨妈说话嗲声嗲气,“我等下还要去上二胡课呢。”
能见着姨妈面的日子里从来没见过她素颜的模样,向来都是精装打扮再出门,要是大清早出门买菜,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见她那一头精心编过的辫子。立文在家的时候听他谈起过姨妈最近上起了老年大学。
“要不这样吧姨妈,您先去上二胡课,我帮您把手机拿到店里去解锁,晚点给您送到学校来。”赵素兰耐心地说道。
“素兰,你今天没课吗?你要是没空的话可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事儿。”姨妈不放心地问道。
“哎,我今天和同事换课了,一上午的时间还是有的。”赵素兰没把学校里的事情告诉姨妈,这些事和她也扯不清楚。
姨妈从沙发上起身就要离开,刚要走出门又用手捂着脸笑,又马上一副嗔怪的模样说道,“我跟你说哦,上次你们给我推荐的那个吴家老二不太行哦。”
八卦在女人之间无需介质传播,赵素兰嗅到其中有故事,便问道,“啊?他怎么了,不太好吗?”
姨妈拉了拉斜挎包,手在空中娇羞地拍打,凑到赵素兰耳边小声地说道,“他,有口臭啊!”
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真的啊!”赵素兰附和道。
姨妈满脸煎熬的点点头,“哎呀不跟你说了,我要先上课去了!”急匆匆出了门。
姨妈走后没多久,赵素兰一股烦躁的思绪又泛上心头,点了安神香都没有用,平静的生活总是会被各种意想不到的因素打破。赵素兰看了眼桌上姨妈放下的智能手机,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
赵素兰将手机送达手机店,手机店不大,只放下了两个摆着新手机的柜台,一边的墙壁上挂满了不同价位的手机膜和手机壳以及一些充电线和插头。师傅正在给手机刷机,看上去需要一段时间,师傅拿着手里的细微零件埋头干活,除了帮赵素兰刷机手里还接了其他许多活。
这条街与潮流文化接轨的很好,市场上流行的、先进的服务业和餐饮业争先恐后地抢占着商机。手机店斜对面开着一家粉红亮片装潢门面,上面写着优雅丽人美容养生馆。实际上以往每次坐公交回家的时候都会路过这条街,从这个店面里总能走出一些漂亮的身影,郭素兰心里也对自己的身材容貌产生过管理的想法,毕竟人到中年,她和周立文的夫妻生活早就已经变成亲情为主爱情为辅的经典传统模式,而县城的中年圈子里这种美容行业还没有彻底流行起来,郭素兰所在的圈子里总是会流传出以某个人去美容店是想寻找第二春的禁锢之语。姨妈一把年纪没有家庭,每天穿梭于各种美容店之间,美丽大方的背后却也经常遭到一些流言蜚语,而郭素兰也在背地里非议过这个招摇过市的姨妈有第三者插足别人家庭之嫌。强大的自尊心让她害怕在店里会遇到熟人,因此,每到此地兜兜转转也只是抬头望一眼就离开。
周立文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人的性格会随着岁月蹉跎而发生改变,老实巴交的丈夫没传过什么绯闻,每天躬耕于医院化验室和家里的厨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轨的迹象。但周围人的经验之谈告诉自己,一旦人要出轨,对象往往是最晚知道的那一个。周立文这两天去市里装修天花板总不接电话,而她现在每周周末的时间也要去到市里陪儿子,夫妻之间相处的时间好像也被压缩了。想到这里,
赵素兰回头对修手机的师傅说道,“我晚点过来拿。”说完就鼓足勇气朝马路对面的优雅丽人美容养生馆走去。
美容馆内,一位画着淡妆的服务员接待了赵素兰。白色的小桌子就是咨询台,被拉到台面上的赵素兰清楚,坐在这个椅子上不消费个千八百块钱把各项vip卡和套餐办一遍是走不出这个门的。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赵素兰打算大杀四方,把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的服务全都定制了。
“赵老师,今天我就先给您做一个头部护理吧。”
服务员小蒋和赵素兰迅速熟络起来,赵素兰躺在店内特制的床上把头绳松开,小蒋的胸前挂着牌子,养生部总经理蒋璃。蒋璃年纪不大,她让赵素兰亲切地称呼自己小蒋。蒋璃端来一个木桶,木桶里添加的是养生馆里的独家配方,可以放松头皮,滋发养发。效果赵素兰没完全记下,只是随着木桶的加热,头部确实得到了放松,一股生姜的味道窜入鼻腔。
“小蒋,你们家店子开了多久了?”
在做头部预热阶段服务员只需要调试好温度守在客人身边就行了,赵素兰躺在床上问道。
“有几个月了,你们学校还有好几个老师也都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呢。”蒋璃边刷短视频边回答道。
“哦,这样啊。”
“主要今天还不是周末,要是周末店里全是人,还要提前预约才有位置。”
赵素兰看见周围还摆着几张空荡荡的床,床与床之间有帘子隔开。这句话又说到赵素兰的心坎上了,上次领导把她喊到小黑屋作为警告这周停课一周,这才有空来美容馆养生。一阵疲惫感上头,赵素兰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