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万八千里
李成朗朦胧的睡意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驱散，从床头柜拿起手机，揉了揉眼睛，窗外已经大亮，楼下的老头老太太已经开始隔空喊楼。
“喂，哪位？”
“阿朗，是我。”
李成朗脑海里的弦立刻紧绷起来，“杨组长，打电话什么事吗？”，李成朗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点多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上午十点钟的太阳了，平时这个时候正蹲在井里挖煤，这几天打着帮杨志强向表哥送鱼的借口在家里躺了好几天，这属于人间的太阳和温柔的被窝让李成朗重新有了人的感觉。
“哦，是这样的，阿朗，我上次托你帮我送的鱼，你还没送吧？”
这几秒里，李成朗的脑袋飞快转动，要是说送了，恐怕自己的假期马上就得结束了。
“啊……是的，”李成朗继续补充道，“我哥没那么好找，那天晚上我就给他打了电话，他在地谈生意呢。”
“这样啊，那太好了……”杨志强放缓语速，以一种颇为羞愧的语气说道，“阿朗，你看要不这样，既然老板这么忙，我还是不占用他时间了，这鱼咱们还是不送了。”
李成朗听到这个消息马上从床上弹了起来，头发炸成了鸟窝。
“啊！为什么不送了？”
“我刚也说了，老板太忙了，不想占用他的时间，你和他说了我这事没？”
李成朗激动地说道，“说了啊，我现在人都已经在他家等着了。”
“什么？你已经在老板家里了？”杨志强语气中流露出难为情。
李成朗见杨志强顿住不说话，继续添油加醋道，“我哥他都已经在往回赶的路上了，杨组长，你这让我怎么……”
“这样啊，那就让老板好好吃鱼吧。”杨志强一改口风，“我呢也是怕占用老板时间，老板能抽空回来那是最好的。”
“嗯……你放心吧，我会告诉我哥这条鱼有多么的珍贵，更会告诉他这是你杨组长费尽千辛万苦为他找来的！”
杨志强挂断电话，用手扶着额头，心里暗自思忖，这么几天李成朗一点音讯都没有，能否见着李成双一直是个疑虑，把这宝贝交给一个没什么底的别人简直是孤注一掷，很有可能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说了张超那天在井里说的那番话也不无道理，自己并没有亲眼目睹过李成朗李成双兄弟同时出现在视线中，完全是听信那小子的一家之言，万一是在忽悠自己呢？还不如来得稳妥点，改送邹业伟，虽然李成双是老板，但是成双矿业能走到今天邹业伟功不可没，这要是换做古时候从没见过皇帝的老百姓那将军就是王。何况邹业伟杨志强能亲自上贡，和邹业伟混熟了之后要他多带带自己，在邹业伟身边做个跟班也比一线轻松。现在让杨志强没想到的是，李成朗这小子还真把礼给送到了，此时此刻就正在李成双家坐着呢。这事儿也不知道真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杨志强刚刚在电话里也不好直接质问这小子有没有撒谎，要是李成朗寒了心反在饭桌上当着李成双的面说几句他杨组长的不好那岂不是挖坑埋自己？
杨志强叹了口气，自己太单纯被李成朗骗得团团转，都怪自己太心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张超看的更清，最坏的下场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只能自己骗自己，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了。
杨志强看了眼时间，换上工作服戴上帽子走出办公室。井下，矿工们边干活边闲聊。
“他之前好像还进去过吧？”
“哎，我老家那边，我朋友，好多都进去了，当时他们喊我干我害怕不敢去，现在看来还是留在这里挖煤好。”
“你知道不，之前来了个叫张什么的，他不就是从深圳回来的。”
“张超，真的？你怎么晓得的？”
“啧，他入职那天我看见他身上有个玫瑰花的纹身，和我老家进去那群人一模一样。”
杨志强凑近两名矿工，两名矿工闭嘴不说话，埋头继续干活，身后的绞煤机发出巨响，煤炭层层剥落，还是要矿工你一镐头我一镐头地将煤炭铲好装车。
“谁进去了？”杨志强好奇地问。
“哎组长，没有谁进去了，我就是看张超身上那个纹身和我家那边的人很像，也许图案相似我看错了。”
“那个玫瑰花？”
两个矿工对视一眼。
“组长你也知道这事儿啊，我记得以前矿上也有一个……。”矿工话没说完就被杨志强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闹得可大了，前些年深圳被抓进去的一大批都有这纹身，那帮子人还有个统称叫什么……？”
两个矿工等待着杨志强嘴里蹦出的答案。
“忘了，外面的人都叫他们玫瑰帮。”
两个矿工深表同意地点头，“这玫瑰帮就专门搞诈骗。”
“来下井的什么人都有，这些年我见多了，但既然来了那都是挖煤的命，没什么三六九等。”杨志强说道。
两个矿工会意，“组长，好几天都没看见阿朗了，他改晚班了吗？”
杨志强嗯了一声，迈着步子打着手电筒在巷道里巡视一圈，上次被他指出来的明接头问题这次安全员带了人来检查。这个安全员以前没见过，新面孔和杨志强热情地打招呼。
“杨组长好！”
杨组长看着陌生的脸，笑着点头，“你是？”
“哦，叫我小曾就行了，之前您不是向上面反应了有羊尾巴嘛，大家都很担心，老板就把我调过来再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问题。”
“哦，那你辛苦了。”杨志强伸出手和安全员握手。
“有新的问题吗？”
“嗯……”安全员看了眼手里拿的表格，语气放缓，“大问题也没有，就是又发现了几处鸡爪子。”
杨志强从安全员身边走过，确认所有矿工都在不停干活后便坐着猴车升井了。杨志强知道这个小曾的出现就意味着上一任安全员就已经走人了，可是羊爪子这事儿自己明明只和安全员一个人说过，怎么就被上面知道了呢？特别是上一任安全员，还是和邹业伟认识的老乡，怎么就被调走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杨志强可没有替别人操心的命，路过工位栏，安全员的相片和名字都被换掉，崭新的纸片印有曾凡的名字被盖在安全员名字一栏。
杨志强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心里还在为选择让李成朗送礼而悔不当初，走进办公室内拿起茶杯，茶杯里装的还是头天晚上泡的茶叶水，端起茶杯走到窗边刚要把杯子里的茶叶水往下倒。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楼下，一个戴帽子的女人坐进车里，杨志强歪了歪头，只看见一双美腿快速缩进车里，然后车门紧紧关上。屋檐下好像还站着两个人，杨志强小心翼翼拉开窗户，尽量不发出声音，半个脑袋探出窗外，邹业伟站在车边礼貌地朝车内挥手告别，脸上的表情看不到。接着，张超出现在视线里，张超坐进驾驶位里，奥迪迅速启动开出矿场。邹业伟转过身四处张望一番，步履匆匆地走进室内。
张超这小子在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和邹业伟混熟了，杨志强慢慢将窗户关上，转身离开窗边。
同样是窗边，李成朗在不停踱步，离回到矿上只剩下两天，自己要怎么跟杨志强解释这条鱼早就被自己当成夜宵饱餐一顿。李成朗又掏出手机翻到李成双的号码再次拨打，这次李成双的手机号码直接显示为空号了，李成朗气到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这是个什么表哥，不就是个破董事长吗搞得比美国总统都忙一样，见一面难道就会要了他的命吗？李成朗一拳重重地打在墙壁上，手生疼，平静下呼吸仔细想想，反正这条鱼已经下了肚，自己也不亏。现在见不到李成双，那就先想办法见到他身边的人吧，李成朗脑子里王佳丽的一双大眼睛若隐若现，上次吃饭的时候王佳丽和他一句话都没说过，要想和她说上话也得想想办法。
时间一晃眼，两天飞快过去。杨志强早早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来开早班前的李成朗。众人坐在会议室里打瞌睡，趁着开班前的时间再眯上几分钟，杨志强站在讲台上强调下井注意事项，眼睛却一直盯着台下的李成朗不放，李成朗和其他矿工一样伏在桌上，脖子前伸脑袋埋的低低的，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根本不理会台上杨志强的讲话。早班前是每次下井之前矿工组长的讲话，现在也是例行程序，走个过场，没谁真的在听。早班前开完，矿工们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走向副井准备下井。
“李成朗，你等一下。”杨志强在讲台上伸长脖子从人群中叫住了李成朗。
李成朗停下脚步，一脸疲倦的样子，揉了揉眼睛看着杨志强朝自己快步走来。
“阿朗，你哥怎么说？”杨志强的问题在李成朗的意料之中。
李成朗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杨志强的肩膀，“放心吧杨组长，我哥跟我说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李成朗转身戴上安全帽就要走出门外，杨志强两三步拉住李成朗。
“哎，你把这条鱼的功效跟你哥都说明白了吧？”杨志强仓促地问道。
“说了说了，一点儿没落下。”李成朗胸有成竹的说道。
“那……不太久是多久啊？”杨志强笑着追问道。
李成朗眼珠子一转溜，这要是不给个杨志强具体的时间他肯定猜着自己是在敷衍他，但要是随便报个数到时候万一杨志强哪天和李成双见着面了随口一提就知道这事是假的。这人怎么这么麻烦，李成朗在心里骂了杨志强八百遍。看着杨志强急切的眼神，李成朗突然心里冒出个想法。
李成朗笑嘻嘻地回答道，“组长，你我都是诚信的人，我是相信你才和我哥特地说明了这条鱼的功效。”
杨志强一头雾水，不明白李成朗想说什么，只是连连点头。
“我哥的意思是，这条鱼要是真的有效果，那说明你没糊弄他。”李成朗说完转身离开会议室。
杨志强仔细琢磨这段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李成双什么时候能有孩子杨志强才能什么时候转二线？杨志强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差点一口老血吐在地上，这李成双一直没孩子是矿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看了各种医生都无济于事，现在一直在寻找些旁门左道，他杨志强是出于好心给这李成双提供法子，怎么这李成双非但看不出自己的好反而还把自己的前途和这没有任何着落的孩子联系在一起了呢？杨志强心里一阵低落，转二线的事情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李成朗走出会议室，杨志强没有追上来，目前是暂时把这送礼的事情拖住了，自己要赶在杨志强之前见到李成双才行，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王佳丽。
暮色将至，李成朗拖着疲惫的身躯升井，从澡堂出来后，李成朗没有精力回家自己做饭，走进矿场食堂端着热乎的盘子刚坐下，上晚班的矿工们涌入食堂吃下井前的一餐。
“真的假的，超哥，你可真行啊！”一个矿工发出赞叹。
李成朗斜眼看见一群矿工簇拥着张超在隔壁桌坐下。桌上摆了好几盘不同的水果和零食。
张超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听矿工们说话。
“超哥，你就给老板娘开了一次车就给了你这么多钱呐？”一个矿工露出奸邪的笑。
另一个矿工绕道张超身后捏了捏张超厚实的宽肩，“咱们超哥身强体壮的，不会是你额外干了什么苦力活吧！”
一众矿工纷纷起哄，张超也跟着大笑，“就你最会乱讲！”
“我那天都看见你和王佳丽并肩走的，怎么乱讲了。”一个矿工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那是第一次开车，老板娘总得告诉我车在哪，给我车钥匙吧！”张超用力地把一片从口里吐出的瓜子壳扔在桌上。
“老板娘怎么不挑别人一来就看中了你给她开车。”
“你别看我能拿这么多，但开车是个苦力活，老板娘说了我晚上晚班还是照样下井，白天要随叫随到。”张超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
“吃得消吗你？白天黑夜连轴转的。”
“吃不消也得吃啊，总不能丢了工作吧。”
矿工们纷纷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那这王佳丽不强买强卖嘛！”
“你们不懂，开车也有门道，这娘们规矩多着呢，司机开车的时候呢必须戴上帽子墨镜和口罩。”张超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
矿工们盯着张超手里的墨镜发愣，“他们有钱人就爱整这种麻烦事儿。”
最后众人以有钱人的生活自己不懂结束了话题，张超则用一桌的水果零食收买了人心，连食堂的主管李茂生都出来凑了热闹。食堂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正播放着古早动画片西游记，齐天大圣正在云端翻跟斗，一跃而起的瞬间，身后的场景变换成云朵构造的隧道。大圣翻出隧道站在大瀑布上双手叉腰大笑，花果山的小猴孙们跳出来齐声喊着大王。
来食堂吃饭的矿工很少有看挂壁电视的人了，都是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走人，电视机也很少打开。上晚班的矿工们吃完饭走出食堂，戴上安全帽准备下井。李成朗疲惫地挤上公交车，头靠在窗边睡着了，李成朗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变成了这只齐天大圣，也翻了个跟斗，但身边的场景一片漆黑，像是在井里没开灯的样子，李成朗不知道翻了多久，黑暗的隧道一直没有终点，十万八千里在电视里短短几秒的距离怎么在他这儿这么遥远，李成朗感觉身体在下坠。
“各位乘客，下一站体育路口，有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物品朝后门移动。”李成朗可以清晰地听到公交车的广播在播报下车预告，但是视线里却还是一片漆黑，李成朗用力挪动自己的身体，但却没有反应，漆黑的隧道还在眼前。
醒过来，李成朗，醒过来。黑色的隧道里，李成朗奋力抬起自己的头，身体像被一股奇怪的吸引力粘住无法动弹。
“体育路口到了，有下车的乘客请有序从后门下车。”
这个点的乘客并不多，车厢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没有人注意到坐在后排的李成朗。
到站了，要下车回家了，快醒过来。李成朗放弃挣扎，漆黑的隧道里身体竟然还在不断翻着跟斗，公交车的车轮不断滚动，李成朗的意识越来越稀薄。车门关闭的声音在李成朗耳边响起，公交车开往下一站，李成朗看着眼前的黑色隧道，“下一站天鹅湖……”公交车广播的声音渐渐从耳边被隔开，漆黑的隧道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李成朗有了第一次下矿时候的恐惧感。
突然，李成朗的头砸到前面座位的背把上，强烈的痛感让视线里逐渐出现光亮，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黑色的隧道消失不见，李成朗环视四周确认自己还在车厢里，司机的一个急刹，车轮停止转动，自己从梦魇中醒过来。
李成朗慢慢地站起来，挪动到后门边站稳，周围的乘客聊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马路上汽车鸣笛的声音响起，汽车到站，李成朗走下车。看了眼站台上的路牌，只过了一站。天气变凉了，晚上起了凉风，落叶和灰尘从地上卷起来往人身上刮。李成朗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往回走，回想着刚刚的梦魇，难道是最近太疲惫被鬼压床了？下井辛苦最近又卷入矿上的人情往来，辛苦也是难免的。
李成朗边走边扫视着路边的店铺，夜幕降临，街边的一家中药店闪烁着彩灯，李成朗叹了口气，改变路线，朝中药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