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无情的大雪啊!
三月的春日,绿意方冒了头,便被无情的大雪掩盖。无论人间的生命如何挣扎,它都冷漠又公平地落下。寒风中持枪伫立的士兵,静默着等候着。骑马在前的主帅望了眼,冰冷的苍穹,勒紧了手中缰绳,抬手沉声高呼“攻!”
皑皑白雪之上,两股洪流以血肉之躯对撞。战马嘶鸣,金戈相击。纷飞的战火与漫天的白雪交织,造就了红尘里独有的炼狱。炼狱之中,有化身修罗的士兵以凡人之躯斩杀妖魔。遍地的残肢断臂混作一谈,早已难分敌我。仍旧活着的人,早已染红了双眼,舍身忘我地在炼狱里拼杀着,即使刀剑贯穿躯体,即使双腿被砍,即使双臂被废,他们仍旧挣扎着、咆哮着、呐喊着,要将那侵犯国土之妖魔驱逐。
这一场开局从黎明一直战到了夜幕,从落雪纷飞一直斗到了素沙落地。出去的十万士兵,能在夜幕降临回到营地的只有九万五千三百一十八人。那四千六百八十二人留在冰冷的雪地里,烙进了还活着的人心里。
第一场仗,大延胜了。可满营的士兵无人能笑。
伤兵营里传出的哀嚎、呜咽,在纪七耳边震荡。她瞥了眼已经亮了快一整夜的主帅营,里面的人影时坐时立,争论的声音总会隔三岔五地露出。
“纪七。”崔秦提了壶酒坐到纪七身旁,肩背出缠着的绷带叫他左侧比右侧鼓囊许多。纪七是看见了的,崔秦为了救一个兄弟,被敌军从身后在左肩处砍了一刀。
纪七结果酒,拿在手里来回揉搓,下巴朝着崔秦左肩处抬了抬“怎样?”
“陈大夫说,没什么事。明天老子同样能上战场,杀他个八百回合。”崔秦仰头闷了口酒,笑得龇牙咧嘴。
“好!”两个酒壶在黑沉的夜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是士兵与他祖国的约定,这是两个友人的约定。
“呜……”沉闷的号角声,在第二日的清晨伴着初升的太阳,一道响在每一位活着的士兵耳边。重新规整的队列,一如既往严正以待。今日的大延士兵比昨日的多了一重杀气,他们成了真正地修罗,为身后的家国,为自己的荣誉,拼死一战。
青州军情的邸报是在开战后的第五日摆到龙案上的,随之一道的还有一封罪证书。两封信摆在庆德帝的眼前,他连道了三声“好,好,好啊!”
内阁大臣谢霄进入昭德殿时,兵部尚书王显、户部尚书江瑜以及皇城司使韩安民,早已分立两侧。
“臣谢霄参见皇上。”
“免礼!把信给谢爱卿也看看吧。”庆德帝以手支额,人瞧着有些许疲惫。
谢霄躬身接过两封信,他没急着去看,先是扫了眼殿里的人。看每人神情,想来只剩他还未瞧过了。但是叫他疑惑的是,为何各个都瞧着神色凝重呢?
带着疑惑,谢霄将手中的信读了一遍。然而第二封信才开了个头,就叫他浑浊的眼睛震颤不已。
其上写着,长公主意图谋反,于庆德十三年勾结胡伏,故意以错误情报诱武安军少将林墨出兵。而后又将宣城军情卖给胡伏可汗,作盟约之礼。并在淮州豢养三万余私兵,欲与胡伏内外夹击,侵占大延。却不知是何缘由,与绒羟联手,于庆德十五年三月七日,率兵攻打青州。
一封信读完,谢霄背后已是冷汗一片。颤着手,将信奉过头顶,躬身道“圣上,臣已读完。”
“你们都说说吧,怎么看。”高位上的庆德帝阖着眼,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思。
立于殿中的人,个个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这谁敢说啊,犯事的是皇帝的姐姐,人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再说,眼前这位皇帝最重仁义,这叫他们手底下的人,如何敢说。
“臣以为…”谢霄瞥了眼垂头而立的三人,躬身说道“眼下最为重要的青州的军情,应尽快安排好后续辎重的事宜,避免耽误战事。至于长公主的事,可先行派人暗中进行,避免扰乱民心。”
谢霄的话在大殿里回荡至无声,烛火也随着风跳了几跳。下首处垂首而立的四人,手心的汗凝了一层又一层,瞌目沉思的庆德帝这才睁了眼“就按谢爱卿说的办吧。”
正当几人以为结束时,庆德帝忽然点了皇城司使韩安民。一双龙目直视着那垂着的后脑勺,眼神里有难以察觉的落寞“带她回来时,给她留些颜面。”
“是!”
京都的圣意传回后,青州的战事已打了一月。双方的将士都已有近万人的折损,营外的尸坑从一个变成了三个,焚烧尸体的火光又将黑夜染上了刺目的红光。
“哐当”一堆从战场上搜集下来的断兵,被一名士兵放在了主帅营帐里。一众将帅看着自己的主帅蹲在地上,不知在其中翻找什么。而后他伸出来手,无人知道他要什么。却在这是一个瘦小的人,从旁走来,将主帅的佩剑递到他手中,两人无言地相视一笑。
“林墨,接着。”皇帝传来的圣意里,依然赦免了林墨的罪行,他依旧成了少将军。
林墨接过赵昶扔来的绒羟士兵的刀,拿在手中时,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听见赵昶拔了剑,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正当众人不解时,林墨挥刀砍向了赵昶手中执着的利刃。
众人骇然,田虎下意识地拔出了身侧佩刀。就听得“咔嚓”一声,林墨手中的刀,竟生生断成了两截。
“为何会这样?”田虎难以理解,兵器可是士兵的生命。他与绒羟对战多年,这是从未见过的情况。
赵昶垂眸凝视着地上的断刀,忽而想到了胡伏那位心思诡黠的可汗。想来这就是他的诚意了。
“给兄弟们说一声,明日总攻。”
纪七睡了一会儿便醒了,眼下的乌青厚重了许多,一双杏眼却泛着光。她撩开帘栊,踩在重新从雪地里露出面容的青草上,仰望着自云层中突破而出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