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混小子
纪七想着反正刀都架脖子上了，快一刀是疼，慢一刀也是疼。不如快刀斩乱麻，自己少遭些罪。她索性瞪大了双眼，也不管会不会碰到林墨的伤口，三下五除二地就把林墨的衣服扒了个干净。
纪七的动作不算轻，又不顾及林墨身上的伤势。两三层衣服脱下来，林墨额前已经挂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只是直到夜风拂过，凉意顺着肌肤钻进身子里，林墨也没见纪七有要替他穿衣的动作。人就好奇地矮了头，顺着纪七铜铃般的杏眼瞧去，那一处正好是自己腰间的伤口所在。
“吓着你了？”
纪七从惊愕中醒来，想到自己平日里刀子划了手，都会疼得龇牙。这人的伤口又长又深，都能瞧见里头的血肉，也不见他哼一声。人就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不疼吗？”
“什么？”纪七的那声呓语落在林墨耳朵里，只有气音没有形。
“没…没什么。”纪七问完就后悔的话，又怎会再说第二遍。只是想着既要将人送回去，怎么着也得是活的，没得到了半路成了具尸体，那得多吓人啊。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纪七没给林墨回答的时间，人就蹿了出去。林墨瞧着那没入黑夜里的身影，有种无力袭上全身。自己现在只有唬人的架势，若他不回来，自己恐怕只有爬回安京了。
夜晚的树林静的出奇，远处夜鸮的啼叫仿佛就在耳边。在这一瞬间，林墨觉得时间线忽然被拉的很长，长到月光的洒落都有了刻度。
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身上，林墨也觉得可笑，然而他现在也别无选择。他凝视着毫无动静的树林，认为纪七不会再回来时。她却穿过黑夜，踏着月华，再次出现在林墨眼前。
林墨倚靠着大石，眸色冷淡地注视着纪七，她眼里有种欣喜与害怕，手中不知在揉搓着何物，靠近的脚步也是小心翼翼。
林墨望着眼前瘦小却高大的身影，跪坐在自己面前，鸦羽般的睫毛低垂着，苍白干裂的嘴唇开合。
“这草对止血很有效果，我以前受了伤都是用它的。”纪七说着将手掌摊开，把手往前送了送。
林墨捏了一撮，放在鼻尖嗅了嗅。瞧着纪七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多谢。”
纪七替林墨敷了药，又将林墨不要的衣物撕了一绺缠裹在腰间。扶着人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
安京，武安侯府
夜幕降临，武安侯府因着近日的事显得萧条了许多，往日里入夜后回廊里都会挂上一盏明亮的灯笼，现如今出了几处主屋，别处的灯火都熄了个干净。若是在这样幽静的时刻，发出了任何响动，都会像是敲在人心脏上的重石，令人的胸腔跟着不自觉地起伏。
“咚咚咚”深夜里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了武安侯林靖远落笔的思路。他刀锋般的剑眉蹙在一块，抬首示意一旁三四十岁模样高大的男子将门打开，他却没动半步，依旧凝眉思虑着什么。
“发什么了。”林靖远这两日心绪总是不安，听着那急促的敲门声，那不安就到了实处。还没瞪来人禀报，他便主动问出了口。
“禀侯爷”那人单膝跪地，行了个士兵的礼“两日前，在京郊接应小侯爷的人，没能等到小侯爷一行人，便派人出去搜查。今日传信回来…”
来人低垂着头，话断了半截在喉间。
“说。”林靖远面上瞧不出怒火，声音却令人闻之胆寒。
“信中说小侯爷等人遭遇了袭击，只在树丛里找到了暗卫和另一名衙役的尸首。”
“既不见尸首，那就还有活着的可能。派人从北门出发，官道和各个小路皆排五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林吉。”
“侯爷。”侯在一旁，从一开始都未发言的男子，垂首立在林靖远面前。
“这事莫要传到老夫人和大娘子耳朵里，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就打死了，扔出去。”
“是。”
“下去吧。”
林吉躬身退出房间时，他忍不住朝里扫了眼。林靖远因着是士兵出身，肩背永远是挺直的。可是方才的晃眼，林吉总觉得他的肩膀塌了一些。
“混小子，你必须活着回来啊。”林靖远耷拉着眼帘，凝视着书案边角处的一道豁口。那是林墨六岁时一套剑法初成时，想在林靖远面前表现表现时，不小心留下的。
…
纪七自认为自己的力气不算小的，但是当林墨整个身子压上来时，自己才明白重量只见的差距。就这样一整夜，两人在走半个时辰，就要歇半个时辰。林墨实在无法，只好强迫着纪七在临近的村庄买了一辆牛车，并承诺到后将钱一并给他。
纪七想着反正钱又不需要她出，还能省不少力气，何乐不为呢。只是逛遍了整个村子也只有一户人家有牛的，这牛还是头老牛，走不走得了远路都是问题。但有总好过没有，她又花了不少唇舌与农户讲了许久，将价钱从三十两压到了二十两。架着牛车出了村口，就瞧见了环胸倚树而立的林墨。
他们出发的早，太阳也只是初初显露，天边依旧抹着一层素白。想来今日的日头是极烈的，以至于林间起了一层极轻的薄雾。就如一层轻纱，覆在那假寐的人身上。林间的晨风一过，就露出了面纱下俊逸的容颜，即便一身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周身的贵气，额前的碎发随着风摇曳，浓密的睫毛忽闪，像蝴蝶的翅膀在纪七心里偶然扇动了一下。
“怎么了？”林墨站直了身子，瞧着发愣的纪七。
“没事。”纪七把牛车牵了过去，垂着头指了指身后的牛车“我找他们包了些炊饼和水,一并要了两顶草帽。”
“多谢。”
纪七无言地摇了摇头，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辕。
“啪”的一声，一牛两人便在林间小道上，吱呀吱呀地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