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长公主的不甘
纪七的回答，庆德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沉默着，带着纪七与闻公公进了有些斑驳的宫门。
纪七对庆德帝的听闻很少，唯一一次还是听赵昶说的，纪七记得当时他是用仁善来作的形容词。那是理解的还很模糊，如今瞧见宫门里端坐的女子，纪七似乎能明白赵昶为何如此形容他了。
一个掌天下生杀大权的人，却将想要谋取自己皇位的人，好生地安置在了皇宫中。给予她尊严，也维护着她的性命。
“你来做什么？”坐在院中品茶的长公主，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今日他们又在嚷嚷着，叫我处置了长姐。我听得头疼，便想来你这儿坐坐。”
纪七惊愕地瞧着，庆德帝说坐坐，当真在长公主对面坐下了。
“老四，就你这德性，如何当得好皇帝。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长公主的话当真是大逆不道，她说得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也时常在想，父皇当初是不是选错了。”
“那你就退位让贤吧。”
“长姐以为该让给谁？”
“我。”
这对话太刺激，吓得纪七眼睛都比平时大了几倍。她往四周一扫，在场的五人，好似只有她觉得惊讶。闻公公和蒋国公都跟没事人一样，一个当木桩，一个喝茶。
“这位置就当真如此好，值得长姐舍弃一切，也要争上一争。”庆德帝的情绪出现了变化，瞧着是心痛，是惋惜。
“难道它不值得。”长公主忽而笑了，笑得恣意，笑得不甘。
“我为长，父皇也给予了我应有的教育。要论文治武功，你们谁能比得过我。父皇也曾当众夸过我，我是他所有孩子中最出色的那个。
可最后呢！就因为我是女子，我就必须守在后宅，就必须让着你们所有人。就因为我是女子，连争一争得权力都没有。凭什么！
就是如此，那他当初何必教我。若我当初不曾见过，不曾听过，就不会有诸多不甘。
既然他不愿给我这个机会，那我就自己争一个机会，又有何不可。”
纪七第一次在一个人眼里看见如此复杂的情绪，它们在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交织纠缠，最终成就了眼前这位鄙夷众生的女子。
“那…驸马爷你也愿意将他舍弃。”庆德帝不必不让地望着他曾经尊敬的长姐。
“若能助元珟达成所愿，我无悔。”蒋国公好似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起身将长公主拉回了位置上，又贴心地将放凉的茶盏递到她手边。
可纪七瞧得分明，在蒋国公说这句话时，长公主眼里是有愧疚和心疼的。
“那云嵩呢？”庆德帝没看他们，自顾自地整理着华贵衣物的下摆，起身负手在身后，自上而下地俯视着长公主二人。
“你就忍心让他当个游魂野鬼，终日不能见阳光？”
“这不用你操心。”长公主单手支颐，笑望着庆德“你还是担心但心，你家那几个吧。他们为了皇位，难道就不会做什么蠢事？”
“长姐。父皇的本意是希望，你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有自保的能力。他爱你，远胜于我们。”庆德帝的神情落了悲伤，不知是为先帝，还是为自己。
赵元珟的黛眉凝固了一瞬，却又很快捋平，仍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长姐，我日后便不来了。纪七！”庆德帝将纪七叫到了近前，好让长公主注意到她“纪七每隔十日会来一趟，你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她就好。今日我便先走了。”
纪七向长公主和蒋国公行礼告退后，才转身跟上了庆德帝的步伐。斑驳的宫门再次合上，外面和里面彻底成了两个世界。
庆德帝沉默地走在前面，在路过轿辇时，他却没上坐上去。依旧沉默着踏过每一块，被岁月洗刷过的石砖。
临近昭德殿时，庆德帝开口了，只是声音里藏着疲惫。
“纪七，明日你休沐是吗？“
“是。”
“那今日陪朕吃饭吧。闻枞，去宣膳吧。”
“是，不知陛下是想在何处吃。”
“纪七你觉得呢？”
“我！”纪七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来回转眼地看着庆德与闻公公，但闻公公笑得一脸和蔼，就说明她没听错。纪七挠着头，扫了眼四周，回道“末将斗胆，想在上次的湖心亭吃。”
“倒也算不错，去准备吧。”
闻枞佛尘一扫，领着一群人就下去了。纪七又跟着庆德帝转了个方向，朝着御花园中的湖心亭而去。
“纪七，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带你去？”庆德帝闲散地走在前面。
“末将私以为，陛下是想告戒纪七，守好自己的本分。”
“哼，你想得倒美”庆德帝对纪七的说法呲之以鼻。
“我这长姐自小聪慧过人，就是好胜心强了些。与其说朕想你从她身上学会些什么，不若说，我倒希望她能从你身上醒悟些什么。”
“末将不明白。”这话太绕口，纪七不敢明白。
“不明白也好。你这耳朵和眼睛，只要告诉我，你听到的，和看到的就可以了。”
“末将明白。”
这顿饭不太好吃，与菜品无关，主要是气氛太压抑。在这种高压下吃撑的结果，就是积食了。导致纪七出宫时，肠胃难受得走路都不能挺直腰板。
“纪公子？”
纪七撑着宫墙走了好大一段路，忽然从斜里冒出一个脑袋。吓得纪七险些一拳挥过去，不过好在还有一寸的距离停下了。
“姑娘是何人？”纪七靠着墙，打量着眼前梳着垂髻的丫头。
“我…我家小姐叫我来寻你的。”小丫头吓得不轻，脾气也不小“你这人也忒粗鲁了。”
“你家小姐是何人？”
“我家小姐姓谢。”
“谢…”纪七垂眸思量着，忽而眼眸便有了光“长青。”
小丫头重重地点了头，又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荷包，递到了纪七手中，而后认真道。“小姐叫我转告你，你摆脱的事情办妥了。位置在西市不平巷左手第五家，门匾小姐已经吩咐人挂上去了，写着纪宅。
小姐还说，因为她今日有事，不能来陪你，明日再上门谢罪。”
纪七握着手里的湖青色荷包，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表。桃花眼里波光流转，冲着小丫头笑道。“替我谢过你家小姐，与她说，明日我在家中等她大驾光临。”
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被纪七瞧得小脸微红，低低地回了一声嗯，转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