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贫穷
第二天就是国庆节，学校放三天假。
晚上村里还放电影，连续放三天。
现在谢家营村头巷尾大榕树下，男女老少的话题，无一例外全都在明天的电影上。
村里放电影，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文化活动，几乎每家都要把附近亲戚叫回来。
早早地吃一顿比平时稍微丰富点的晚饭，然后带着椅子凳子去抢占有利的位置。
孩子们也觉得再也没有比这还幸福的事，不但放假，还有亲戚来串门，还有好吃的，还有电影可以看，还是连续看三天电影。
但是谢颖却不怎么开心。
自从跟谢红兵打了一架之后，他就发现小伙伴们都不爱找他玩了。
连最爱找他一起抓麻雀的狗蛋也躲着他走，谢颖不是个蠢笨的，一想就知道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第一次有点讨厌谢家营，讨厌这个封建愚昧的地方。
小宝明明那么可爱，那么乖，他什么都没有做，可村里人都嫌弃他，说他是扫把星。
小宝出生后，谢颖感觉生活不但在精神有了变化，连物质上也变了很多。
家里还欠着大队几百块钱，二哥也欠着战友的钱。
以前家里再穷，也还是有点积蓄的，现在家里一分一毫钱都要算计着。
今年是生产队分田到户后的第一年，猪也不集中养了，各家养各家的，谢颖从猪崽被抓回来开始，就惦记着后院的猪，惦记着过年吃猪肉了。
可现在年猪没了，谢颖觉得今年过年都少了个一个盼头。
鸡笼里的鸡也一天比一天少，娘说是拿去供销社换钱了。
以前饭桌上偶尔还能有个炒鸡蛋，鸡蛋汤什么的。
但是现在鸡蛋已经很多天没有出现在饭桌上了，鸡蛋全部都要攒着去供销社换钱，还债。
今天的早饭是野菜糊糊和腌萝卜，吃饭的时候，大嫂还说米缸要见底了，以后给小宝熬米油的米都快没了。
真愁人。
傍晚，谢颖放学回来，一口气把作业突击完成，抱着小宝玩。
“小宝，你今天吃饱了吗？”说完，谢颖隔着小包袱摸了摸小宝的肚子。
自从听到大嫂说米缸要见底后，他就一直很担心小宝饿肚子，连在去上学的路上，在教室里上课以及放学回来都在想着这事。
“幺儿，你回来之前刚喂了一碗米油，饱着呢，别乱摸。”
余贵琴坐在堂屋挨着窗户的桌子上缝衣服，抬头看了幺儿一眼，看他有模有样的哄着小宝，心情很是复杂。
她一直不明白幺儿怎么就看小宝顺眼了，小渊和小博兄弟俩怎么就入不了他的眼了。
每次让他带小渊小博去玩，都跟要他命似的，他宁愿多写几本作业，也不愿意接这活。
“娘，咱家米吃完了，小宝吃什么呀？”
谢颖的话，打断了余贵琴的思绪。
皮小子整天上天入地的，不给家里惹麻烦就不错了，家里的事哪敢指望他。
“哟，你什么时候还知道关心家里的事了？看来也只有小宝的事能让你上点心。”余贵琴笑道。
“娘，小宝又不喝大嫂的奶，米没了，总不能让小宝跟我们一起吃野菜糊糊、红薯干吧？”
谢颖有些焦急，野菜糊糊、红薯干那么难吃，还糊嗓子，小宝这么小，一定会被噎着的。
余贵琴看幺儿似乎真的在考虑小宝能不能吃野菜糊糊和红薯干的样子，乐了。
“小傻蛋，小宝还小呢，吃不了野菜糊糊，也吃不了红薯干。
你爹说了，大队上有一头母牛要生了，他都跟书记说好了，到时候去挤牛奶回来给小宝喝，饿不着小宝。”
“小宝连大嫂的奶都不吃，会吃牛奶吗？”谢颖有些担心。
余贵琴缝好了衣服，咬掉线，把衣服翻过来仔细检查，“到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先吃点面糊糊，家里还有些面粉，或者跟大队上借点米。”
看幺儿还是一脸担心的样子，又补充道：“行了，啥事有我和爹呢，你个小孩子，担心那么多干什么。”
余贵琴的心情很复杂，以前皮小子只会上房揭瓦整天惹事的时候，还担心他会一直这么皮下去。
现在他懂事了，又希望他别那么懂事，就那么皮着也挺好的。
懂事的孩子，都苦。
“娘，要是有奶粉和麦乳精给小宝吃就好了，我们老师说，现在城里的小孩都流行吃这个，对小孩身体好。”
谢颖没见过奶粉，但是他见过麦乳精，二哥过年的时候带回来过一罐。
要是麦乳精没吃完，现在留给小宝吃，多好，谢颖心想。
他俨然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每天是怎么眼巴巴地催着娘给他冲麦乳精喝，不喝到麦乳精还不愿意去上学。
“奶粉和麦乳精是挺好，可是钱，票呢？
再说了，上次你二哥买的麦乳精可是三块钱一罐呢，这都可以买多少米了。”
余贵琴叹息道，想到家里还欠着钱，二儿子也欠着战友的钱，更愁了。
谢颖，看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宝，低头亲了亲他白嫩的小脸，人生第一次感受了贫穷。
现在身无分文的他，第一次对钱产生了渴望。
……
第二天。
孩子们期待已久的国庆节终于到了。
不用上学。
天刚亮，谢颖就钻进了正房。
余贵琴正在补眠，小宝醒着，眼珠子转着，不哭也不闹。
前半夜小家伙饿醒了，弱弱的哭了几声，余贵琴就去热了点米油给他喂了，喂着喂着小家伙又睡着了。
后半夜小家伙许是米油喝多了，尿了一大泡，把小包袱和席子都湿透。
谢颖看到娘在睡觉，也知道肯定是小宝夜里闹人了。
于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轻手轻脚抱着小宝就溜出了屋。
方秋莲在院子里喂鸡，这些天她已经习惯谢颖早起了，看到谢颖抱着这时候小宝出来，提醒道：
“幺儿，天还早，凉着呢，可不敢抱小宝出来。”
“娘在睡觉，我抱幺儿去我们屋里玩。”
谢颖抱着小宝，进了耳房。
这时候谢和也醒了，正拿着一本书靠在床头上看。
“三哥，今天不上课，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谢颖一边问，一边把小宝放床上，自己也爬了上去。
“你跟个泥鳅睡在旁边，我怎么睡得着，幺儿，你昨晚翻来覆去，半夜都不睡，想什么呢？”
这话，谢颖憋了一夜。
要不是怕夜里问，幺儿说出什么坏消息，搞得大家都不能睡，他昨夜里就问了。
之前有一次幺儿也是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他一问，幺儿张口就说他在水缸里尿尿了。
于是，有洁癖的谢和，半夜带着幺儿，舀了一夜水，才把那口缸里的水舀完。
他可不想吃第二天的早饭，有幺儿的尿骚味。
舀了一夜水的谢和，第二天差点起不来去上学，他觉得以后夜里还是少打听幺儿的事为好，有些事情，没有听到，也就什么事都没有。
谢颖拍着小宝的小包袱，有些欲言又止，他的这副模样，更加勾起了谢和的好奇心。
谢和放下书，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幺儿，你没惹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