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吃亿口(一)
宋嘉与贺知省在前院分道扬镳,一进后院东厢房,就被嫡姐宋蔷逮了个正着。
姐妹二人的长相有五分相似,但站在一处,却绝不会混淆。
宋蔷是真正的书香门第闺秀,与宋嘉小白花假温婉不同,她知书达理,恭顺温婉又不乏清傲,举手投足可见书卷气,在洛京素有才女盛名,对自己向来要求严苛。
自从庶妹被接回府中,她就担起嫡长女之责,日日督促其上进,女工、礼仪、琴棋书画样样不落。
“嘉儿,天色不早了,今日的字帖你还未临。”
宋蔷上下打量了一番庶妹,一眼便看出这是刚从府外玩耍回来,想到近来府里的流言蜚语,她端肃的面上浮出一抹温柔。
“从前你体弱,不在家中教养,才情自然比不得旁人,但你是宋家女儿,不输洛京其他世家女子,这些都不是难事,只要坚持便能有所小成,来日你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便不会再有人笑话你。”
宋嘉胡乱地点点头,她压根就不在意那些暗地里嚼舌根的人,说得好听,还不都是待价而沽,将来好嫁进高门么?她的追求又不在此,最好一辈子做个小废物,不嫁人才好。
她左耳进右耳出,趁着宋蔷停歇的间隙,赶紧出声打断,保证自己会好好学,然后献宝似的捧出那本《瀚海集》。
“长姐,方才我遇见了表舅,他好像很爱美食,竟然用这本诗集与我换了吃食,我记得长姐你最擅诗词,这个送给你。”
宋蔷惊讶地看向诗集,她比宋嘉这个半吊子懂得多,一眼就能看出诗集的珍贵,她眼中的喜爱不作假,却没有立即接受这份馈赠。
“表舅既然与你换了,那这诗集便是你的,你不知此物之珍贵,我怎能占你的便宜。”
宋嘉又一次被所谓的规矩礼仪噎住,不过她反应极快,当即将诗集塞过去,讨好地笑道:“若是珍贵,那就更不能由我保管了,我粗心大意的,万一损坏了怎么办?”
“如果长姐觉得过意不去,那能不能帮我联络到表哥啊?”
此话一出,宋蔷身后的嬷嬷脸色就变了,恶狠狠地瞪去一眼。
宋蔷反倒没什么忌讳,语重心长地拉着她,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
“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惦记着玩,上回表哥过来,你玩了大半日没练字。衒机司事务繁多,你以为表哥像你一样整日无事么?”
“念你有心,过几日表哥休沐,我带你去姨母那儿拜见。”
“长姐真好!你放心,我一定老实听话,不会乱跑的。”宋嘉感恩地瞅了眼已被嫡姐捧在手心的诗集,心知这礼是送对了,趁着嫡姐心情好,她像条小尾巴似的缀在一旁,话痨个不停。
打听着便宜表哥如今在衒机司的品级,又问及衒机司,问着问着,宋嘉才想起如今衒机司的指挥使恶名远扬。
她心想禾崽将来若是进了衒机司,那可是顶头上司,顺嘴就问了句那位沈大人是不是如传言那般手段酷烈不近人情。
却不料宋蔷忽然停下脚步,脸上出现一抹紧张,又很快收起,拧起秀眉。
“嘉儿,衒机司乃天子耳目,其中危机不知凡几,沈大人更是位高权重,你切莫招惹了这些人。”
见嫡姐面色严肃,宋嘉下意识跟着点点头,并没有发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更不知对方误会了自己的心思。
怨不得庶妹绕来绕去,将话题引到了衒机司。宋蔷想到那人清冷绝尘的身影,语气不自觉添了一抹晦涩。
“你若是对他好奇,月底容瑜小姐生辰我会带你一同前往。若是有缘,或许你就能见到他了。”
说罢,宋蔷也不再多言,转身往自己院中而去。
留下宋嘉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话题怎么就突然拐到容国公府的生辰宴上去了?
待宋蔷回到屋中,一直跟在身后的嬷嬷再也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大小姐,容瑜小姐生辰宴素来隆重,您最好不要带上二小姐,老奴瞧二小姐就不像个安分的,一回来就打听表公子,万一她……”
“嬷嬷,你多言了。”
宋蔷打断了嬷嬷,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嬷嬷的意思她明白,无非是防着嘉儿罢了。可她与表哥之间素来只是兄妹之情,如果嘉儿当真心系表哥,她还乐于成见。
反而是她自己……年初时母亲还在为她的亲事忙碌,这两个月好似偃旗息鼓了。
或许,是已经有了成算。
宋蔷知道自己不该奢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岂能坏了规矩体统。
……
几日后,又逢小朝会。
广平王为贺来年万寿节,已上书言明遣幼子先一步前往洛京,为少帝效犬马之劳。
名义上是贺寿,实为投诚,送了一个质子来。
为着谁人接待藩王与质子,紫宸殿内三派人马争执不休,还有武将则认为可趁机命其余藩王皆效仿广平王之举,被清派守成之官员驳斥操之过急。
直到少帝遣退众人,也没争出一个定论。
几派官员互看不顺眼,相互警惕,出了殿门也不闭口不谈,防备着谁一目了然。
“沈弟还未用早膳吧,可要与我一道?”贺知省依然全无清派的自觉,上前与被众人防备的沈郅勾勾搭搭。
“为兄近来找到一处沧海遗珠,那位大师厨艺妙绝,沈弟食欲不佳,或许该去尝试一番。”
沈郅不着痕迹躲开靠近的胳膊,猜贺知省约莫是想找个机会与他重提质子一事,方才在殿中,这人就几次暗示由他接手此事。
贺知省为人随性不羁,自由散漫,如今瞧着不显,沈郅却知这是少帝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既能立身清派,又能在霍相手中来去自如,可知不是简单人物,说是栋梁之才也不为过。
过去沈家与贺知省其实还算得上相熟,但朝堂之事,他不欲轻易接招。
贺知省没能把沈郅留下做搭子,颇为遗憾,只好将视线转到卢归山身上。
后者也是个实打实的老饕,尤其从江阳县回来后,总觉得衒机司饭堂越来越乏味,分外想念江小掌柜的厨艺,一听贺知省相邀,再一看影子都瞧不见的自家大人,当即拍板应下。
别人或许他还要斟酌一番,贺知省却是可以放心地。
二人兴致高昂的往北街四巷口去,途中贺知省还特地交代了他一番,这位大师年纪不大,切莫因其年幼而轻视。
卢归山没有二话,不说美食在他心里庄重的地位,就冲着江小掌柜的两顿饭,他也不会轻易以年龄论长短。
再年幼,总不至于比她还小吧?
怀揣着对美食的敬意,卢归山穿过一片热闹喧嚣的巷子,停在一处十分火热的摊车前。
摊车前的小木牌有几分眼熟,上头圆润的字迹也似曾相识,那梳着双丫髻,应声转过身来的小姑娘,就更是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