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蒸素鸭
待张婶娘离开,江春和又数了一遍自己的小金库,已存有一百两整。
这一笔银子够在江阳县立女户了,但现在她打算暂时搁置这一计划,将这笔钱留作洛京的盘缠。
路上花不了这么多,她要省着些,等到了洛京,还得租一间小屋。
她听进小饭馆吃饭的行脚商提过洛京,都说皇城脚下寸土寸金,还不知道她这点小金库够吃几顿呢。
别的都可以没有,落脚之地必须得有,到时出去摆食摊,就可以继续赚生活费。
只要她到了洛京,总能找到机会接近衒机司吧?
她琢磨着,衒机司应该和衙门差不离,会招厨娘什么的?就算不招,那她也可以努力在洛京再开一间小饭馆,总能引来一些食客。
比如那位卢佥事,似乎就是个老饕!
江春和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内里是全然与样貌不符的虎了吧唧。
恩公暂时是很难用美食“拿下”了,先努力“拿下”恩公的下属吧!
她嘀嘀咕咕一阵,风风火火的收起行李,又从钱罐子底下拿出一张地契——是有间小饭馆的。
她估计自己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江阳县的,这些年婶娘一家对她十分照顾,她无以为报,就将小饭馆留给婶娘吧。
做完这些,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即将远离家乡的恐惧,心头反而有些异样的雀跃。
她从没去过洛京,却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那里等着自己,就如阿爹莫名的消失一般,直觉告诉她,她须如此。
她知道自己不是顶聪明的人,但她有着敏锐的直觉,若继续留在这里,恐怕并不安全,说不定还会连累他人。
……
离开前,江春和去了一趟隔壁宝鸡县。
她不明白灰衣人为何追杀阿爹,也不明白李家为何会被灰衣人杀害。那些灰衣人应当是一伙的,可他们两家除了都在幽州待过,可以称得上是毫无交集。
因李家如今情形,她也没空手去,做了一屉素包和祭饼,一盘蒸素鸭。除了一部分用来祭李家亡魂,剩下是特地带给李公子的。
蒸素鸭虽占了个鸭字,食材却与“鸭”毫无关系,是一道口感清甜水嫩的素斋。
选一只瓠瓜搓净外皮,对半切开,在瓜瓤上刻十字花,深至瓜肉三分之二处,大火蒸煮约一炷香时间,待瓜肉变得晶莹剔透,便可直接用汤勺挖出食用。
蒸熟的瓠瓜口感绵软多汁,咬上一口,清凉又香甜,加上一碟特制的蘸酱,便是完整的蒸素鸭。酱汁浓稠微咸,用葱油及酒拌炒,再加醋,椒油白糖少许,熬成浓汁。瓜肉吸收了酱汁,丝毫不比荤菜差,既有如鸭肉一般的油香盈润,又有瓜果的清香,口感丰富回甘。
揭开食盒时菜还温热,江春和用几只瓷碗装着祭品,霎时间堂屋内清香四溢,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但李文盛却仿佛失去了知觉似的,双目放空,呆滞地凝视着长案上缓缓燃烧的檀香。
江春和记得李公子的模样,前不久还是意气风发的秀才公子,如今瞧着面色蜡黄,个人就像被抽空了生气一般,双眸肿胀,脸颊瘦的凹陷。
再看着堂屋,四下空落落的,人也不多,只有几位远房叔父和舅家,显得凄凉冷清。
她听周围的邻里提过几嘴,似乎李家值钱的东西大多被来吊唁的隔房亲戚搬走了。李老夫人虽清醒过来,但身子亏损不少,如今仍要卧床静养,这个家里如今能做主的也只有李公子一人,他过于伤心,不吃不喝,无心顾及那些事。
来之前,江春和想试着问问他关于灰衣人之事,现在看到他这般,可以肯定他也不清楚灰衣人为何行凶。
许是想到阿爹“被害”之初,自己迷茫无助过的那些时日,她坐到李文盛身旁,开口道:
“李公子,我要去洛京了。”
“听说凶手被押到了洛京的衒机司,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看着他偿命的!”
她说这些,并没有要等李文盛回答,很快又继续念道:“别灰心,你这样不仅报不了仇,反而让凶手得逞呢!如果连你也颓废下去,那你祖母怎么办?李老夫人如今只剩下你了。
人命宝贵啊,等将来你成了举人老爷做了官,才能买更好的补品给李老夫人温养身体!难道你要放任李老夫人不管了?”
李文盛呆滞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想到仍卧病在床,自幼最疼爱自己的祖母,他喉头苦涩,声如蚊呐道:
“你觉得我还能考中吗?”
“当然能啊!”
江春和圆溜溜的凤眸瞅着他,声音清脆笃定,“你学业那么好,将来一定能考中举人,说不定还有机会亲自报仇呢!”
说罢,她抿唇笑了笑,没再多言,只将食盒里剩下的碟子取出,很快就拎着食盒离开了。
待她走后,李文盛才转向那两只瓷碟。
他没想过江春和会来探望,更没想过她会这般鼓励自己。
本来二人就相看失败,又因出了这桩命案,她们都被连累带到县牢审问,他还以为她们也会和那些便落井下石的人一样,再也瞧不起他。
先前他不就因她是厨娘而瞧不起她么……如今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多么目光寸短,不识人心,亏得他还自诩读书人,瞧不起这瞧不起那,自命清高。
论心智,便是他读再多的书,都比不上江春和开阔坚定。
而如今,李家遭此厄运,他深陷哀恸不可拔,是她点醒了自己。
瓷碟传来的菜肴香仿佛为他注入新的生机,李文盛感到腹中饥饿,用力咬了一大口,霎时被咸香浓厚又清爽回甘的瓠瓜征服。
他愣了片刻,眼眶酸涩,而后更加大口的吃着,胸口渐渐涌上暖流,双眸也渐渐变得坚定。
……
千里之外的沈郅尚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了。
天光乍现时,他才从阴暗地牢中走出,一袭如火般绯红的蟒袍亦遮不住眼底苍白清冷。
带回来的那名灰衣人十分嘴硬,除了 知道他叫雀七,同之前追杀章氏的是一伙人,什么有用的都没透露,亦不能证明与霍相有关。
与先前在章氏流放途中捉到的其中一名灰衣人一样,这些皆是被驯养出的死士,背后势力不明。
不过那一个捉住时就已身负重伤,没多久便死了。这雀七没受什么伤,倒是可以慢慢“撬开”他的嘴。
沈郅独身前往皇宫复命,在朱雀街前被一辆熟悉的马车拦下。
车帘紧闭,一道冷肃低沉的声音自内传出——
“审问的如何?”
话落,四周静默了片刻,沈郅才淡淡道了声“舅舅”。
“我正要向陛下复命。”
留下这句,他便再度勒马向前,绕过这架马车。
对于他的冷淡与戒备,霍亦年没说什么,坐在帘后等了会,亦缓缓去往皇宫。
……
紫宸殿内。
萧勖原本略有惺忪的桃花眼越听越精神,听到最后,已是火星子直冒。
“沈诲舟,朕让你去找罪证,你倒好,又替霍相证明清白?你可是朕亲自挑选的衒机司指挥使,怎么每每涉及霍相就办不好!你是不是存心与朕作对?”
这两年来,太傅与几名大学士屡屡提醒他小心沈郅,不可重用,是他这少帝力排众议,结果呢!好不容易抓住一个霍相的把柄,却又与霍相无关。
他怒视着沈郅,但后者始终是那张厌倦尘世的冷脸,一言不发,不论多大的怒气,在这人面前,最后都似泥牛入海,熄的一干二净。
还能怎么办?除非真把沈诲舟宰了。
暴躁的少帝在心中安抚自己,这人还是挺好用的,还没到宰的时候,朕自己选的人,不能偏听偏信,再给一次机会罢。
萧勖连喝了两碗茶,心情才平复了些。
如今这些灰衣死士背后势力不明,即便现在与霍相无关,可一日未查清,就一日不能彻底洗清嫌疑。
遂又道:“朕听闻,这伙死士逃到广陵郡后,又在一座小县城血洗一门无辜百姓,可有此事?”
“是。”沈郅不曾迟疑,顺势将宝鸡县李家灭门一案道来。
“沈诲舟,你觉得刺客为何要残害无辜百姓?其背后,可还有隐情?”
“雀七绝口不提,臣不知。”
沈郅依然如实道来,不在其中加诸任何有他个人情感色彩的看法。
闻言,萧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此事须得问个明白,朕不能让那些百姓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