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一、老汤馆题匾小山村夜宿
却说大圣和八戒在云端里一边说笑,一边前行,过了东胜,便来在西牛贺州。过白虎岭,越碗子山,八戒道:“我和师父就是在这分的别,前边三百里就是宝象国城,我们仔细搜寻,别走过头了。”悟空笑道:“你这呆子,你到花果山就十多天了,先又回了趟高老庄,半月都有,早过了宝象国了。”八戒道:“那老和尚说要等我,他还在城中驿馆内也未可知。”大圣道:“师父赶路心切,不会傻等在那里。”二人说着话,便过了宝象国。八戒道:“你火眼金睛,就看看罢,走过了还要回头。”那大圣手搭凉篷,往前巡视一遍道:“师父骑马,沙僧挑担,正冒雪往前赶路呐。”八戒道:“走有多远?”大圣道:“离这有四五百里,离宝象城已有六七百里了。八戒,这样天寒,不若给他们化些斋饭?”八戒道:“化什么斋饭,你带的有银子,到下边集镇上买些就得了。”二人又往前走了走,看到下边有一闹市,便按落云头,跳将下来。正赶在十字街口,吓得行人乱躲不迭。八戒道:“哥呀!那斜对面不是一家馆子?挂出个“汤”幌子,都出出进进的,我们好进去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大圣就依了八戒,穿过街,就进了那家汤馆,唬得吃客都坐在那里不动。大圣道:“莫怕!莫怕!我们也是吃饭的。”众人才都定了性。店小二来在跟前,躬身道:“两位长老想吃点啥?”八戒道:“检好汤上一锅,馍馍要一筐。”小二叫众人让一让,给大圣和八戒选了一张大方桌,道:“请长老坐一坐。是要荤要素?”八戒道:“荤的,越荤越好。”那小二笑着进了里边。一会就有一个小伙计,端了一大盆汤出来,放在大圣坐的桌上;随后一个伙计拿了汤碗汤勺和竹箸放上;最后是一个伙计搬了一筐馍馍放在桌边上。小二进前拿起了汤勺,边盛边道:“这汤是用白山羊熬炖出的,先尝尝味道,神长老。”那呆子先喝了一口,只是点头,一只手就伸向店小二。店小二慌忙拿了一个大馍,递到他手里,呆子连汤、连肉、连馍一起往嘴里送。大圣只喝了一碗肉汤,吃了一个馒头,剩下的都叫八戒吃个罄净。小二目瞪口呆道:“长老,可吃得饱?”八戒道:“有小半饱了。”店主听了这话,在门口笑道:“想是我家的汤好喝。小二,再端一盆牛肉汤,一筐白馍来,免费叫这位长老吃个饱。”伙计们哪敢怠慢,又从灶间端了一大盆汤和一大筐馒头来。八戒也不谦让,汤肉馍混吃,一会工夫又吃个底朝天。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店主道:“长老,可吃饱了?”八戒道:“已有八分饱。”店主道:“再把鸡汤端上。”大圣道:“不劳掌柜的再上汤了,我这兄弟若吃上十分饱,就走不动路了。请给我们盛桶素汤,包二十个馒头,要带走。”店主叫伙计快去盛汤、包馍。
大圣道:“掌柜的,你这汤馆叫什么名字?”店主道:“我这汤馆是祖父辈开的,到现在连名字也没有,也就以姓为名。”大圣道:“何不起个名字,挂个匾牌?”店主道:“我父亲也曾问过祖父:何不起个馆名?祖父说,只要汤做的好,价钱公道,那牌匾就在顾客心里哩。”大圣道:“这话也对。不过你有招牌汤呀?”小二道:“叫白羊汤。”大圣道:“你家这店,就以这招牌汤为名好了。”店主沉思道:“叫白羊汤馆?”大圣道:“这名俗气。”店主笑道:“叫啥雅?”大圣道:“叫‘膻上膻汤馆’。”店主道:“‘膻上膻’?好!这名字起的好!煮羊汤能不膻吗!就叫膻上膻汤馆。”大圣道:“快拿木板来。”掌柜的道:“快!快把我珍藏的那块檀木大板抬来。”小二不敢怠慢,领着两个小伙计,忙去后院,抬来了一块长六尺,宽两尺,厚有三寸的紫檀板来,平放在饭桌上。大圣就从耳中拿出金箍棒,变了二尺来长的铁笔,握在手中,往板上笔走龙蛇,便刻下了“膻上膻汤馆”五个大阴字。喜得众人拍手称扬。大圣便从腰里摸出了一块银子来,道:“把汤钱收下。”店主道:“二位神长老能在小店里喝碗汤,那是我积来的缘份。你又给小店起了店名,刻了招牌,小老儿谢都谢不过来,哪还好意思要什么汤钱;若给了汤钱,还不折杀小老儿;不但不要你的钱,连众位的一并免了。”众人随口称扬道:“这李掌柜时常斋僧,连我等也受了益。”大圣见说,只好收了银子,道:“八戒,把饭带好,我们走罢。”八戒一手提了桶,一手掂了馍,别了众人,和大圣出了汤馆,离了闹市,驾云起在半空,一会赶上唐僧,按落云头,停在白马前边。
沙僧道:“师父,你看前边谁来了?”那长老隔着飘雪,一眼看到悟空,就如见到了灵山的佛祖一样,滚鞍下马,喊着“悟空”,向前跑去。大圣也就喊着“师父”,慌忙赶来,师徒两个拥抱在了一起,沙僧、八戒和小龙被感动得淌下了眼泪。三藏道:“为师错怪你了,能原谅师父吗?”大圣道:“师徒如父子,父子哪有隔夜的仇。”唐僧道:“师父把你赶走了,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大圣道:“你赶我,并非出于你的本意,那是白骨菩萨叫你还他前世的情呢。”三藏道:“谁是菩萨?”八戒忙道:“雪下大了,快找个避雪的地方,喝着热汤,好告诉你谁是菩萨。”师徒这才分开。往前走上一段,便停在了几株大松树下。沙僧把行李放下,八戒也放了汤桶和馍包。沙僧忙给师父掸去了身上的雪花,搬了一块石头,请师父坐了。大圣道:“八戒,那个南边塘角有一堆枯柴,何不抱来,点着取暖。”那呆子就去抱了一抱来,沙僧便用火廉石,燃着了柴草,师徒们围在火堆旁。八戒拿出了钵盂,给师父和沙僧各盛了一钵蘑菇粉丝汤,又递上了大白馍。沙僧道:“这汤味道好。”八戒道:“猴哥还给人家汤店起了名哩!”接着便把喝汤的事,添枝加叶的说了一遍。大圣道:“你乍不说你喝了人家多少汤,吃了人家多少馍。”八戒道:“师父知道我的饭量,说出来就是废话。”三藏道:“悟空,你给人家起的店名,好像不伦不类。”八戒道:“乍不伦不类?店主可喜欢了,是不是猴哥哄了店主?”三藏道:“山上山,这汤跟上山下山有什么关系呀?”八戒和大圣都笑了起来。八戒道:“什么‘上山’,是膻气的‘膻’。那招牌汤是羊肉熬炖的,能不膻气?这叫‘膻气’上加‘膻气’。”三藏道:“阿弥陀佛。你两个喝荤汤也算了,怎么又给人家起个荤店名?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大圣笑道:“只你胎里素,如来还啃肉骨头呢!”三藏道:“说慌怎么说到佛祖身上了。”八戒道:“吃肉算什么?如来喏大一个人,还吃过大姑娘的奶呢!”三藏骂道:“你这夯货,越说越不上嘴,不是看你去花果山有功,我就叫悟空揍你两棍,醒醒脑。”沙僧笑道:“三哥真会说笑,大姑娘不生孩子,哪来的奶水?”八戒道:“儿子说慌?那佛典上记着呢!如来还没成佛的时候,饿的连路都走不上来,是牧羊女用乳汁喂活了他,才成的佛。”沙僧道:“许是牧羊女挤的羊奶喂的佛祖。”八戒道:“师父,难道那奶水不膻?你乍说猴哥起的馆名不好呢?”三藏笑道:“好!馆名好!悟空,这雪越下越大,不能赶路就要早点找个下处,天就要擦黑了。”沙僧道:“师父,若在大唐,这是不是叫雪打灯呀!”八戒道:“再过新年,就提前把两孩子抱来,给师父拜年。”三藏道:“等经取来,就去高老庄,好好看看我那三个孙儿。悟空,不知这离灵山还有多远?”大圣道:“远哩,十亭才走了两亭。”沙僧道:“大师兄,师父叫找下处哩!”大圣道:“这一路都是大荒泽,几十里没人家,前边就是大山,不知山下有没有人烟?”八戒道:“我来看看。”说着跃入半空,向前寻视一下,落下道:“前边大山险峻,峰连着峰,雪飘着,真看不到头。这到山脚下还有二十里的路程,紧走也得一个多时辰。”三藏道:“那山脚下有没有人家?”八戒道:“雪太大,又有大树遮拦,房舍看不真切,却有炊烟升腾。”沙僧道:“有炊烟就有人家。”三藏道:“把担挑起,多辛苦会,快寻宿处。”说着,三藏上了白龙马,大圣前边开路,沙僧挑了担,八戒提了还没喝完的汤,师徒们冒雪而去。空遗下一堆碳火,被风吹得闪闪发光。
这雪下有三尺来厚,师徒几个越走越难,八戒道:“还不如在大树底下过夜呢!天明也到不了山脚。”大圣道:“呆子莫嚷。”说着从耳中掏出金箍棒,晃一晃,变作缸口粗细,一丈来长,横放在雪地上,用力往前推去。那棒有万把斤重,就如打地磙子一样,碾出了一条平展、结实的雪路来。一推就是半里地,一个时辰之内,被大圣推了四五十下,师徒一行就到了山脚之下。大圣便收了棒。八戒道:“累得我满身大汗。猴哥,这炊烟怎又看不到了?”大圣笶道:“你净说梦话。咱走这个把时辰,别说做饭,人家连饭吃好、锅碗都刷了,还带上床睡了觉。前边走走,许是有人家。”众师徒就在松林中趟行。上得两个坡,依着崖壁,在那向阳处,丛林中,现出一片房舍。约有十多户,却都关了院门,只有两三家灯光闪烁,大圣便停在一家高大门楼前。三藏下了马,沙僧把担放在门首檐下,大圣便向前敲了敲门。不一会,里边就有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又听到“哐当”、“哐当”的拉门插板声。“吱扭”一声,门开了一个缝,一个小童露出了半个脸,向外张看。映着白雪,看到八戒、沙僧的凶样,吓得回头抬脚就跑,口里还喊着:“恶人来了!恶人来了!”三藏就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一会屋里走出三四个拿着家伙的壮汉,与唐僧迎个对面。壮汉道:“贼人在哪?贼人在哪?”三藏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误会我们了,我们是取经的和尚。”小童道:“外面有几个凶的。”三藏道:“那都是我的徒儿,面恶却心善。我们只是找个宿处。”壮汉们才松了心,屋里却走出一个婆婆来,听三藏念“阿弥陀佛”,就喜了。走上前,分开壮汉,细看唐僧道:“这小童可恶,这样富态的长老,怎说是歹人?”仆童辩道:“我初没看到他,只看到几个丑相的。”唐僧道:“我几个徒弟长的丑了点,但都不坏。”婆婆道:“既然还有徒弟在外面,一发请过来。这大冷天,快去请!”
仆童不敢去,一个壮汉便走了出去。一会,沙僧挑着担,大圣牵着马,八戒提着桶,都涌了进来。众人看到这几个徒弟,着实有些心惊。婆婆道:“长老们都来屋里坐罢。你们几个帮着把马拴到东院槽上,小心喂养;担子也放好。”几个壮汉忙接了马匹和行担,婆婆就领着师徒几个进了堂屋。入了坐,小童献上茶。婆婆又吩咐一个丫环,去到后院,把一家人都叫来。不一会,两个儿子,两个媳妇,还有四个孙子孙女,都走了进来。一家子看到八戒、沙僧、行者的长相,都有些怕,四个小孩只往大人身后藏。婆婆道:“都别怕,这是投宿的长老。”转脸又问三藏道:“长老是哪来的?”三藏道:“我们是大唐国差往西天拜佛取经的。”婆婆道:“听到了罢,是上邦来的长老。大卓望,明日山菱寺的僧人来也不来?”大儿子道:“方丈说这几天请他们念《超度经》的特多。要来,明儿一早就来;若大早不来,就不要等了。”婆婆道:“不来就不来罢,黄天也保佑我们,神僧不就降临了。”说着又给三藏师徒敬茶。婆婆又道:“你两个还不快给圣僧做斋来。”两个媳妇忙出了堂屋。三藏道:“老人家,你请僧人何事?”婆婆听三藏问他,眼里就起泪花,大卓望接话道:“明日是我父亲的一周年忌日。母亲要我去请和尚来给亡父念一天经,偏偏请不到。”三藏道:“老人家,若不嫌贫僧道浅,我来给亡施主念一天经若何?”婆婆喜道:“老身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卓望,这圣僧若给你父亲念了经,那他就安然了。还不快谢过圣僧。”大小卓望听母亲叫,忙进前给唐僧行礼。三藏道:“我们师徒打扰了贵府,还没相谢呢!”大圣道:“老人家,这山叫什么名字?”婆婆道:“连着有两座大山,近的叫平顶山,远的叫压蛇山,两座山方圆二三百多里呢。”不一会,小童进来道:“太奶奶,饭已备齐。”婆婆便领着唐僧师徒出了堂屋,往西厢房走去。三间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正中间连放了两张八仙桌,北桌上摆满了大小碗盘。婆婆道:“就请众长老坐下罢。这素菜洁净的很,都是自家采摘酱淹的。”一时师徒四个坐定,婆婆也坐下,让酒让菜。八戒谓小卓望道:“小施主,你把那桶里的汤热一热罢。”婆婆道:“这桌上的热汤还不够小长老喝?”八戒道:“热了是叫小孩子喝。”卓望道:“我们都吃过了。”八戒道:“那是远路的汤,那汤馆离这几百里哩,叫孩子也尝一尝远路的汤。”小卓望听了,真的领着孩子出去了。师徒们吃了晚斋,就又到堂屋里喝茶说话。几个孩子跑来道:“奶奶!奶奶!汤好喝得很,你也尝尝。”卓望端了一碗递给他母亲。婆婆喝了道:“这远路的汤就是好喝,掂了几百里,诚心在里边呢。”八戒听了这话,只是偷笑。三藏道:“老人家,香、烛、金银纸之类,可备好了?”婆婆道:“都备的齐齐的,那金银元宝折叠得不知如不如长老的意。”说着便从里间端来一筐来。三藏拿了几个看了看道:“折的可以。常言道:‘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更何况隔了好多国家。但佛心只有一个,只要心诚,老庄主必会收到亲人送的礼物。”八戒道:“师父,睡罢,这天有半夜了,明天还要早起。”婆婆道:“东院堂屋内已给长老们安铺停当,叫小卓望领你安歇罢。老身这就不送了。”师徒们谢了婆婆,跟着卓望来在东院。几个壮汉送来了热汤,师徒们洗了脚手,便安寝不提。
天不明,长老和沙僧便起来盥洗,然后来在大院堂屋里。一家子都在忙活着呢,壮汉们在正中桌上安了老庄主的牌位,前边放了祭礼,沙僧燃了檀香,一家子先祭了祖,又都在老庄主的牌位前磕了头。三藏就坐在蒲团之上,开念《功德经》来,沙僧便在唐僧下首,安了蒲团,坐在那里也跟着陪念。壮汉们早把院内的积雪打扫了出去,亲友们拿着祭礼陆续走来。唐僧约念有一个时辰,便住了经,请吃早斋。亲友邻居坐了十桌,唐僧师徒坐了一桌,一时吃毕,亲友们便在牌位前行了礼。唐僧开念《度亡经》。
大圣和八戒喝茶闲聊到小半晌,都有些困意,大圣怕八戒去睡觉,就出主意道:“师父要念一天的经,咱两个无事好去山里探探路,到底有没有妖怪。”八戒道:“也亏你想得出,这样大雪,就是有妖怪也难出洞,探一天路,也寻不出一个妖怪来,倒不如去东院睡大觉,我早就困了。”说着就要走,被大圣一把拽住了,道:“咱又不趟雪踩水,半云半雾的只寻妖洞,不就省了事,就只当溜溜食。”八戒道:“乍不叫沙僧去寻山?”大圣道:“沙僧已经剃度,要跟着师父学本事,将来师父的衣钵就要传给他。你跟着师父坐一天,能坐得住?”八戒笑道:“这世上的事还真蹊跷,沙僧吃了他九回,却成了他的嫡传弟子。”大圣道:“你也剃了度,或许你就是老和尚的继承人。”八戒道:“罢!罢!罢!高小姐不骂死我。我可没那个耐性当一辈子和尚。”大圣道:“可去巡山?”八戒道:“我巡平顶山,你巡压蛇山。”大圣道:“为何?”八戒道:“平顶山近,压蛇山远。”大圣道:“我们都是驾云去巡,能分得出远近?不如咱们一起寻找,还能说说话。”八戒道:“咱边寻妖,边说话,可不叫妖怪先发现了咱!那妖怪跟脚跟到这,咱还不知哩!”大圣道:“呆子说的还有道理。可有一条,不准偷懒,你若偷懒,我就知道。”八戒道:“你怎知道?”大圣道:“我会时不时的变个虫啊、鸟啊什么的,飞到平顶山来监看监看。若偷懒寻不着妖精,我叫你孤拐上着二十大棍。”八戒道:“你那哭丧棒那么重,两棍也受不了。要巡多长时间?”大圣道:“要巡一天,什么时候寻着妖怪,什么时候为止;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去巡。”八戒道:“还是我一个人巡罢。”兄弟两个商议停当,出在村外,都起在云端里。大圣道:“云雾要浓点,不然会被妖精发现的。”说着,驾云往西行去。不知兄弟俩寻出何事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