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假双女户

    李坚与贾旺财在计生所会议上发生的不愉快很快就传到了镇政府各个领导

    的耳中，副职们只是付之一笑，颇具玩味。党委书记常立新听说后在考虑，所长

    和计生办主任如果弄不到一块，对全镇的计生工作不会有好处。常立新知道，按

    照李坚的工作安排绝对是有好处的，堵住了弄虚作假的后路。但这一堵，把问题

    搞出来了，以前的孕检率都能达到百分之八九十，这一次突然就降下去这么多，

    说明以前的把关有问题，有时候还纳闷呢，为什么各村都有反映，某某每次都显

    示的参加孕检了，到头来生了孩子抱出来主动交社会抚养费。搞得村干部很被动，

    不少人向常立新私下反映过。常立新也觉得有人背后在搞鬼。但考虑到各方面因

    素就推聋撞哑。这次李坚的举动打破了过去那种工作作风，认真起来了。也就把

    问题暴露出来了。有李坚牵制贾旺财、王丰收两人也好，这两个人平时都和张世

    礼穿一条裤子，正想着如何牵制他们呢，这不，有人替他办了。也就装作不知情，

    等有人找他汇报时再说。

    再说贾旺财，回到办公室与王丰收商量了一下，得给李坚做做工作，孕检率

    突然下降，这没法给党委政府交代，给计生委报进度也不好说，直接报假的吧，

    明显责任搁在了他身上，如实上报吧，如果在全县的位置倒数的话，书记镇长肯

    定不依。再者说，自己想照顾的对象，在这样的严密把关下也照顾不了了。贾旺

    财决定，与王丰收一起找李坚说说去。

    李坚洗了脚已经准备休息了，听到敲门声就打开了门，见是贾旺财和王丰收，

    问了一句：“有事儿？”

    贾旺财坐到沙发上，说：“有点事情想给你商量一下，今天，是我的态度不

    太好，你不要在意。刚才我和王主任商量了一下，为了督促没有来参加孕检的及

    时补检，让包村的所办人员每人都带着档案下村去核对情况，以便做好排查，你

    这边有什么意见没有。”

    李坚知道，这是贾旺财要使手段了。他明白，一旦把档案室里的档案都带下

    去，会不会有人在里面做手脚不说，计生所再像遇到赵翠娥这样的情况，根本没

    有比对的依据了。这贾旺财想干什么？

    李坚稍微思索了一下，说：“你怎么安排我都没有意见，我是只管技术服务

    的，做好服务并防止冒名顶替是我们的职责，只要我这一块不出问题，别的我没

    有权力管。”

    贾旺财说是征求李坚的意见，其实就是说一声，李坚同意不同意他都会这样

    做。听到李坚说没有意见，就说：“那行，这等于我们三人形成了一致意见了。”

    说完走了。

    李坚坐了一会，推开套间的门准备休息，听到又有人敲门，就又关上套间的

    门，走过去开门。进来的是胡五，这回没有喝酒，身上没有酒气。就听胡五进来

    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大腿翘到二腿上，说：“李所长，之前，我喝醉了酒，给你

    闹了一出，等我酒醒后，别人给我一说，我很后悔，是我不对啊。你不会放在心

    上吧？”

    李坚简单地说：“没事。”

    胡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千元钱扔到李坚的办公桌上，说：“有个亲戚托我

    办点事儿，我记性不好，忘了名字和啥事了。这样，这一千块钱你先收着，我再

    问问，问明白啥事再找你。”

    李坚赶紧拿起钱又塞给了胡五，说：“钱你拿回去，谁的钱我都不会要，该

    办的事情，你只管来，一定给你办。不该办的事情，我也不敢办。”

    胡五见李坚软硬不吃，就站起来：“别给你脸不要脸，刘乐可是本乡本土的，

    就死了！你一个外乡人，想在这里玩你那套？到时候咋死的你都不知道。”

    李坚还真没有怕：“如果谁有本事弄死我，那就来吧。我还真不信邪！”

    胡五一看李坚不吃他这一套，就口气强硬地说：“那你走着瞧！”说完摔而

    去。

    其实今晚胡五的到来也是贾旺财安排的，他把赵花顶替赵朵孕检暴露的情况

    给胡五说了一遍，让胡五找李坚说情，自己下一步就好办了。没想到李坚根本不

    吃这一套。

    李坚的这一夜睡的很不踏实，想到自己刚到这里就遇到胡五、贾旺财给自己

    下马威，不免有些生气。想起自己在原工作单位那得心应手的情况，以及人们相

    处的和谐局面，感觉真是两重天地。不觉心里思念自己的爱人诸葛颖，一走两年

    也不给个信，心里好孤独。直到夜里三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天亮了，李坚还不知道，等有人敲门把他叫醒，才知道已经有一天到来了。

    敲门的是统计员马新力，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也是这次计生委收编的人

    员之一。马新力这么早敲门是有事情要说，马新力是一个很单纯很老实的人，平

    时也不跟别人闹别扭，也不爱说狂话。之所以能够出任统计员，是有人替他说话，

    计生委的一位副主任是他的表姐夫，马新力的毕业分配也是这位表姐夫安排的，

    原来的统计原余航因为家里在省城做生意做大了，需要人手，对外人又不放心，

    就让余航辞职不干了，去了省城帮父母负责公司的生意，这个消息也是在一次统

    计员例会上余航不小心透露的，分管统计工作的正是马新力的表姐夫，当他得知

    这个消息后立即给常立新打了招呼，又以检查工作的名义到东沟镇见了贾旺财，

    给贾旺财做了工作，贾旺财自然不愿意得罪抓统计的计生委副主任，他知道，计

    划生育工作的好坏，基本上都显示在统计数据上，就满口答应落了个顺水人情。

    马新力虽然老实，但工作确实一丝不苟，做出的工作比原来的余航还要好些，所

    以，大家也就认可了这个老实不爱说话的统计员了。

    马新力找李坚是要说一件事，今天一大早，他把东沟镇计划生育集中服务活

    动第一天的进度数据表从镇政府的传真室传给了计生委，同时又从传真室接到了

    一份计生委通知，内容是在做好单月孕检的同时，计生所要把免费避孕药品的发

    放工作同时抓起来，在孕检的同时，做好育龄妇女的避孕节育知识的培训工作

    李坚就与马新力一起找到了贾旺财，贾旺财看了一下通知，只说了一句话：

    “计生所看着安排就行了。”贾旺财这个人，平时对技术服务这一块不是很重视，

    对于在已婚育龄妇女中普及避孕知识也不热茬，他的观点就是抓管理，管理的手

    段就是处罚，既能收钱，又能立威，何苦婆婆妈妈的去费那些劲？

    李坚见贾旺财这个态度，就说了一句：“那行，现在的情况是，计生所这几

    天很忙，外科手术室需要六个人、妇科手术室需要四人，b 超室需要八人，消毒

    室需要两人，就这，药房管理的人还是两头跑，家里没有人了，需要从包村的计

    生所人员中抽调出来几个人。”

    贾旺财一听，就说：“把人抽调回来？刚下去两天，包村的人员中，大部分

    是计生办的，计生所的也就是多人。现在是计生所办的两人包一个村，这与包片

    区的领导都说好的，活动结束时，他们和镇干部一样，都有将近挂钩呢，让谁回

    来谁会有意见。”

    李坚问：“这部分人包村去了，有奖金挂钩，在家负责手术和孕检的这批人

    有没有奖励？”

    贾旺财说：“没有。”

    李坚问：“都是在工作，为什么下村的就有，在家做手术的就没有？要知道，

    手术人员工作量和承担的风险比下村的人还要大。”

    贾旺财说：“以前一直都是这样。”

    李坚说：“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现在建议，在家的技术人员，也要给

    同等的奖励，从计生所结扎、接生、流产、上环等各项业务收入中列支一部分给

    他（她）们。你要觉得不合适，那我就去找常书记去说道说道。”

    贾旺财对李坚的这个提议很不满意，自从他设法从刘乐的手中夺回计生所财

    权与计生办合并之后，签字权就归他一人所有，各种大小支出都是通过他的一支

    笔签字报账的。哪些该支出，哪些不该支出，根本不考虑是不是必须的，仅凭他

    个人的喜好，随心所欲。李坚这样提议，势必会有一笔不小的支出，二十来人的

    奖金要从计生办账上出，他不舍得。虽然包村人员有奖金，但那是从镇财政所支

    出的，他不心疼。但是，他又没有办法拒绝了李坚，一是如果拒绝了李坚，等于

    是他把这二十来人都给得罪了。如果不拒绝，这笔开支确实不会小。他权衡了一

    下利弊，觉得即使要发奖金，也不能从李坚嘴里说出来，必须自己说才行。

    贾旺财就说：“你这个建议，是应该考虑一下，不过等我给书记镇长汇报后

    再说。至于抽调包村人员回来，就不必了吧？你和新力没事的时候做做样子就行

    了。”

    李坚见贾旺财根本不愿在乎这方面的工作，不再说什么，回了一声：“那好

    吧。”

    李坚和马新力从贾旺财办公室里出来后，对马新力说：“要不咱们两个尽力

    而为吧。”马新力表示同意。

    李坚就和马新力在计生所大门口内摆放了两张桌子，上面放上了成箱的避孕

    套和避孕药品，从宣传室内抬出两块有关避孕节育知识的展板放在大门两边，又

    拉了两张椅子在此办公，凡是做过孕检的妇女从这里经过，就给她们宣传相关的

    知识，因妇科原因不能上环的，就给她们发放免费的避孕套和避孕药品。

    时间到了上午十点多，技术员赵凤琴和端木秀在大门口找到了李坚，说：“所

    长，这个把关问题，我们没法做了！”

    李坚忙问怎么回事。

    今天把关的换人了，每个 b 超室都是两个人，一人操作，一人把关并在登记

    簿上填写结果。有两个 b 超室今天操作的是方雪和赵凤华，把关的换成了赵凤琴

    和端木秀。做 b 超，不仅是查看有没有怀孕，还要看有没有节育环，按照要求，

    凡是生过一胎，没有二胎生育指标的，一律上环。凡是发现该上环没有上的，让

    其先去妇科手术室上环，回来再做检查。对于有一孩生育证已经怀孕的，也用 b

    超检查一下婴儿发育是否正常，需要的可以在计生所领取叶酸等药品。对于生过

    两个孩子的，b 超检查一下后再去做妇科检查，没有疾病的可以直接去外科手术

    室做结扎绝育手术。

    赵凤琴和端木秀说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赵凤琴反映的是一个有男有女户假冒双女户的事情。因为昨天没有

    出现双女户结扎的情况，政法委派驻东沟镇的工作队长侯副书记在昨晚的汇报会

    上强调了，这是一个难点，也是重点，必须完成任务。第一天竟然没有一例双女

    户结扎，这样不行。要求东沟镇党委政府下大力气抓起来。这不，今天倒是来了

    几个，说是做双女户结扎的，这几个妇女做 b 超和妇科检查时都很配合，没有像

    过去那样的双女户结扎对象都是哭着来的。因为，在那个时代，人们的思想还比

    较保守，家里没有男孩的总是想方设法要生一个男孩。但是，什么事情都不可能

    如人愿，有的第一胎生了女孩，第二胎还是女孩，无论什么情况，当时的政策是

    杜绝三胎生育的。生育两个女孩的也必须结扎，但这项工作比较难做。毕竟是在

    那个时期这是“断子绝孙”路子。但政策在那摆着，又不能不做，县里就实行了

    双女户养老保险政策，就是凡是双女户结扎的，在县保险公司给其办理养老保险，

    六十岁后可以按月领取，要用此办法改变生儿子养老的社会格局。保险费是由县、

    镇两级财政负担，那个时候工资也少，基本上是每一个双女户结扎后给予四百元

    的养老保险。但这些措施在农村起的作用不大，大部分双女户都是被镇和村的干

    被罚款逼得没有办法才会做结扎。家里有点钱的，就每逢计划生育集中服务活动

    高潮来的时候向他们交些罚款，找理由拖着。有的就跑出去偷生。没有钱又不听

    话的直接跑到外面去了，生了孩子回来结扎，你爱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反正也

    没有钱。今天这几个人的反常引起了赵凤琴的注意，证件核对倒是没有问题。就

    是其中一个，赵凤琴认识，也是一次随同工作队下村普查的时候，村干部说一个

    计划外怀孕对象昨天从外面回来了，今天应该在家，到家里去抓现行去。结果到

    人家家里一看，已经生了，人家就是算着到时间了，偷偷回家生孩子呢。赵凤琴

    作为女技术员当然可以接触产妇，当即看到该产妇刚生了一个男孩。让交罚款人

    家交罚款，工作队收了款后就走了。可巧的是，今天这个说是双女户的妇女就是

    赵凤琴查看的那家人。赵凤琴想去档案室核对登记情况，但档案都被包村人员带

    着下村普查去了，这是贾旺财安排的。赵凤琴只好向李坚汇报。

    第二个，端木秀反映，今天有一个持一孩生育证的妇女做 b 超，技术员发现，

    其肚子上的妊娠纹很重，根本就不是初产妇，而是经产妇。不知道之前是怎么检

    查的，又是如何能够办理一孩生育证的。

    听了两个技术员的汇报，李坚已经明白，这是又有人要弄虚作假了。他明白，

    让有男有女户说成双女户来应付上级的任务，是乡村惯用的手段，几乎每一个村

    都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各乡镇的领导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这也是

    形势所迫。原因有几个方面，一是让双女户做绝育手术，工作太难做了，乡镇加

    大处罚力度，才有一部分愿意去做绝育手术。一部分逃跑了，还有一部分托关系

    隐藏了，把生下来的第二胎寄养在亲戚家或者送人。村里的支部书记和村主任在

    得到了人家的好处后，也极力为其打掩护。二是有些怀孕对象，因为第一胎是个

    女孩，第二胎就必须想要个男孩，在第二胎怀孕后就偷偷到那些黑诊所做 b 超，

    发现是女孩的，如果没有二孩生育证，就主动向村里或者计生办汇报，自己计划

    外怀孕了，需要引产，村里因为有这样的人做引产能够算在全年的引流产任务上，

    就积极地带着这些怀孕妇女到县技术站做了引产。如果是有生育证的，要求做引

    产的，不是特别原因，是不允许的，每年的上级考核也有这一项，就是出生婴儿

    性别比，计生办对有二孩生育证的不会让做引产的，有的就偷偷到医院做掉了，

    拿着医院的证明说由于胎儿发育不正常不得不做掉。这也是造成二十一世纪二十

    年代男多女少、男女比例失调、很多男孩找不到结婚对象的主要原因之一。三是

    隐形婚姻非法婚姻造成的偷生者，家里娶了儿媳妇的也不办典礼也不领取结婚

    证，家里隐蔽点的，不被村干部发现，大部分隐形婚姻者，两个人一起走了，专

    门去到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那里的生育政策比较宽松，国家对少数民族有照顾。

    即使生了两个女孩他们也不回来，不生男孩不回家。鉴于上述原因，每个村的双

    女户结扎任务很难完成。村干部们就明目张胆地用有男有女户来顶替。乡镇之所

    以睁只眼闭只眼，一是为了钱，每个双女户结扎，乡镇政府都会让村里交押金，

    如果事后证明该对象确实是双女户，养老保险手续如期办理。如果事后发现有用

    有男有女户假冒双女户，押金作废，再适当给予罚款。但没有处分处理人的。二

    是为了完成任务，既然双女户结扎任务重，工作又难做，既然村里主动承担了所

    有责任，这也是给党委政府和计生办一个开脱，只要上报的数据符合上级的要求

    了，任务完成，责任有村里承担，皆大欢喜。至于后来孩子大了，户口改回来就

    是。

    李坚对赵凤琴和端木秀说：“这些情况，你们做好记录就行，每天工作结束

    后，将这些情况汇总交给我，至于怎么处理，等孕检结束后，把全镇的汇总情况

    再一并向党委政府汇报。该做结扎的让她们先去做，是不是双女户，他们都是绝

    育对象。那个有明显的妊娠纹的也先记录下来，让她先回去。我们不做动不动就

    扣人的事情，等过了这段时间调查清楚再说。”

    李坚对技术员说的话，正好让玉皇庙村的支部书记张赖孩听到了，被赵凤琴

    发现的就是他带来结扎的对象。张赖孩认为，李坚还是通情达理的，不像贾旺财、

    王丰收、庄信求他们，一旦抓住人的把柄不依不饶，不见到罚款不罢休。张赖孩

    等赵凤琴和端木秀走后，就到了李坚的的身边，往李坚面前的桌子上扔了一包烟，

    说：“听说李所长很有工作水平，今天让我见识了。”

    李坚不认识张赖孩，问：“你是？”

    这时，马新力接口介绍：“这是玉皇庙村的张书记。”

    李坚就站起来给他握了握手。张赖孩就说：“你俩个中午有安排没有？没有

    的话，中午一起吃个饭？”

    李坚没有拒绝，因为他刚来这里，也想了解一下一些情况，与村支部书记交

    流一下也好掌握点情况。

    但李坚没有想到，他与张赖孩吃了一顿饭，就被人当做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