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抢手的小位置

    大早上，一个爆炸性新闻在东沟镇传开了——镇计生所的所长刘乐死了。

    死亡原因，直接的说法是饮酒过度。昨天晚上，刘乐与东沟镇副镇长兼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贾旺财、计生办专职副主任王丰收、计生办会计庄信求，还有两个村的支部书记一起喝的酒。酒后，刘乐回到自己的住室后躺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有人找他办事儿，结果门开着，人怎么叫都叫不醒，走近一看，人已经凉了，硬在了床上。

    按说，酒后死人，这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这个喝死的人是镇计生所的所长，这事儿就大了。

    可能后人不知道，在当时，也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计生所长可是个热门职务。虽然官不大，也就是个股级干部，但在那个时候，计划生育在我国是一项基本国策。也是列入宪法的。所以，省、市、县都把这项工作列为重点中的重点，实行了一票否决制。也就是说，从省、市、县到乡镇，不论你这一级党委、政府其它各项工作多么出色，只要计划生育工作搞不好，就要对这个地方的党委、政府两个一把手进行处理，轻的实行诫勉谈话，如果在半年或年终考核落在后三名的，实行黄牌警告制度。被黄牌警告的这一级党委、政府的一把手三年内不得提拔、不得异地调动。同时，对分管的副职直接免职处理。由于从政治上提高了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各级党委、政府没有不重视的。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对违反生育政策的对象户处罚力度也非常大。县、乡镇两级也把收取社会抚养费和罚款作为增加财政收入的一种手段。

    作为计生所长，既是乡镇计划生育服务机构的负责人，也是当地的计划生育办公室副主任。就像县长是当年的县委副书记一样。只不过，计生所长前面还有两个人，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一般都是由乡镇的副职兼任，有的是乡镇党委副书记、有的是副乡镇长兼任，特殊的，当然也有乡镇人大主席、党委委员兼任的，但不论有哪个职务的人兼任，至少都是副科级以上的乡镇领导干部，这个人也就是乡镇分管计划生育工作的的领导。另一个就是计划生育专职副主任，大都是由乡镇的正规干部出任，级别虽然和计生所长一样，但计生所是单独的事业单位，而计生办就是乡镇人民政府内设的一个专职办公室。至于计生所长和专职副主任谁的权力更大，这就取决于乡镇党委领导的安排了。有的是专职副主任管着生育证的发放和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公章，但也有计生所长一肩挑的情况。所以，最容易产生矛盾的就是计生所长和专职副主任两人了。如果，分管领导偏向哪一个，哪一个的权力就明显大些。

    对于刘乐，在东沟镇也算是比较有权力的了，他是本乡本土的人，家就在东沟镇小刘村，自然有地理上的优势。王丰收的家是其它乡镇的，是毕业分配到东沟镇人民政府的，开始的时候，职务是农业助理，自从贾旺财调来任副镇长并分管计划生育之后，王丰收与他是一个乡镇的老乡，自然关系越走越近，在贾旺财多次向镇长张世礼提议下，镇党委开班子会研究通过了王丰收的任命。王丰收之前的副主任是一个年龄比较大的老同志，也正好面临退休了，王丰收也就顺理成章地就任了。

    自王丰收上任计划生育专职副主任以来，对权力的争夺相当激烈，他不但与分管领导贾旺财一起，向党委要求，取消计生所的账户，要求计生办管理计划生育收支账户，也管理计生所业务性收费，就是，计生所做流产、放环、接生、结扎（绝育手术）等等各项业务性收费都由计生办统一收取，当然计生所所有人员的工资也由计生办来发。作为镇党委来说，当然愿意这样做，这样做的好处是，相当于设立了一个灵活的小金库，便于领导们花钱。

    当然，计划生育中的社会抚养费还是由镇财政所来收，纳入行政事业性收费项目，这符合上级的要求，等于是，明显的钱入了财政账户，其它计划生育收入就由计生办来管理了。

    这样一来，所有的支出，签字权都归了贾旺财，计生所没有账了，所长自然也就无权过问收支情况了。计生所需要买药等所有支出必须向计生办打报告，批多少由贾旺财说了算。

    这个办法很顺利在镇党委通过了。为了照顾刘乐的情绪，党委宣布，计生所长作为当时的计划生育办公室副主任，与王丰收一样行使权力。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明显是夺走了计生所独立单位的自主权。自己签字与打报告审批差别可谓是天上地下。

    不仅如此，东沟镇党委还宣布，计生所所有人员和计生办混合使用，虽是两套人马，对外就是一拨人了。社会上很多人都认为，计生所就是计生办，计生办也就是计生所。这等于财权、人权都交给了镇计生办。要知道，东沟镇计生所有干部职工 40 多人，计生办有干部职工 40 多人，合在一起 90 来人了。

    既然党委都已经宣布了，刘乐再不满意也只能憋着。但刘乐知道，这背后是王丰收与贾旺财在使坏。也就因为这件事，刘乐与王丰收、贾旺财有了矛盾。

    在工作中，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贾旺财和王丰收一旦做事情有违规的地方，刘乐会立即指出来。这让二人对刘乐也产生了愤恨。

    所以，刘乐突然喝酒喝死了，这事儿引起很多人的猜疑。有人认为，贾旺财与王丰收可能有贪污行为被刘乐抓住了把柄，二人使用手段把刘乐给害死了。

    自打早上这事儿出来以后，整个东沟镇政府大院炸锅了！干部们私下议论，评头论足。但最坐不住的就数贾旺财和王丰收了。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都还没有来，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处理此事。

    书记常立新、镇长张世礼家都在县城里，基本上是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白天司机到县城接着他们到东沟来上班，下午只要不是很忙，都会早早的让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县城了。东沟镇距离县城有 60 里地，中间还隔着三个乡镇，开车也得一个小时的时间。

    虽然东沟镇距离县城较远，但干部调整时，大家还都愿意到这里来。一是因为这个镇是一个人口大镇，近十万人口。这在拥有 150 万人的平原人口大县上河县来说也是人口最多的一个乡镇。二是这个镇相对于其他乡镇来说，比较富裕，因为这里经商的较多，很多人都做生意，尤其是做笔的生意，几乎踏遍了全国各个地方。当然这里的骗子也最多，几乎也骗遍了全国。有一句顺口溜这么说：十亿人民九亿骗，总部就在上河县，东沟人民是教练。东沟镇还有一个特点，这里是两省三市交界的地方，制假造假的也非常多。早些年，这里制造的假烟卖到全国各地甚至还出口卖给外国人。在三交界的村子里，制造假证泛滥，不论是什么证件，只要你有个样子，都能给你做。有人开玩笑，你要国务院的大印，在这里也能做出来。还有就是这里的黑恶势力也是最猖狂的。但在这里做官的，虽然官职低，最大的也就是镇党委书记了，但在这里做官的人，在全县二十五个乡镇来说，油水也是最大的。这也是每逢人事调整，大家愿意来的原因之一。

    书记、镇长还没有来，贾旺财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事儿，刘乐的家人还不知道，可一旦知道昨晚他们一起喝酒，今早上就发现人死了，他绝对脱不了干系。所以，贾旺财在得知刘乐死了之后，就第一时间给常立新和张世礼打电话汇报了情况。

    常立新和张世礼的口径是一致的，先不要把这件事情对外说，等他们到了开个党委会研究一下再说。

    贾旺财赶紧找到发现刘乐死亡的人，再三叮嘱先不要对外说这事儿，一切等领导来了再说。

    但是，这事儿根本瞒不住。整个镇政府机关和七所八站的干部职工立即都知道了。

    只不过大家的态度不一样，有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一边看笑话。有的在猜测这件事背后有啥猫腻

    自早上知道这件事情后，有两个人不急，反而觉得很兴奋。一个是镇计生办会计庄信求，一个是计生所副所长徐丽莎。

    对于庄信求来说，这几年虽然把持着计生办的财务大权，但他觉得会计根本就不是一个职务，多次找贾旺财和张世礼，要求给自己一个职务。要说，张世礼和贾旺财也都是有背景的人，张世礼的父亲张光明曾是上河县抓组织的县委副书记，如今在县人大当主任，是正县级干部。贾旺财是张光明当县委副书记时从文化站站长提拔上来的人。庄信求能当上计生办会计自然靠的就是这两个人。至于张世礼、贾旺财为什么就要用庄信求，有两个目的，一是庄信求是本乡本土的人，和上河县所有的涉黑势力关系都很好，而且脾气暴躁，不论是谁，一旦让他不满意，喝了酒就借着酒劲堵着门大骂，而偏偏他又与公安局的一位抓刑侦的副局长关城关系很好，有人说是打出来的关系，庄信求涉黑，自然怕被抓，但他胆子很大，敢送礼。第一次给关城送礼是晚上直接到了关城的家里，搬几箱高档烟酒直接上去了，关城不认识他，就不敢收，往外推他，坚决不收。可庄信求自有一套，对关城说：“关局长，我不是有事求你，只是和你外甥马彪是结拜兄弟，按理说我也该叫你一声舅舅。我只是来认个门而已，你要不收我的东西，你就把我抓起来算了。”关城一听他与自己外甥有关系，就打了个招呼，庄信求借机会把东西往屋里一放扭头就跑了。关城见庄信求跑了，就给自己的外甥打电话询问，马彪接到舅舅的电话，毫不犹豫地说：“那人叫庄信求，是他结拜的兄弟，在东沟镇政府上班。”关城一听外甥这么说，感觉既然是在政府上班的，就放下心来。就这样，庄信求又和马彪一起到过关城家里几趟，当然每一次都带着厚礼，自然就熟了。虽然庄信求没找过关城办过什么事儿，但在社会上都知道他与关城副局长关系不一般。至于庄信求又是如何与关城的外甥马彪结拜的兄弟，有人说，这是庄信求在马彪身上花了大钱，还给马彪找过小姐一起嫖娼，马彪是公安局交警大队的一名中队长。因为社会上都知道庄信求与关城有关系，一般的事情都不会给他难堪，就连东沟派出所所长黎涛也认为庄信求与关城的关系好而与庄信求有了友好的交往。庄信求耍酒疯时大家也都躲着他。一般的公职人员根本就不敢惹他。张世礼、贾旺财忌讳庄信求会干出不可想象的事情，也是想拉拢庄信求为自己所用，当一个打手或者一条狗。至于能否给庄信求一个职务，他们心里也不踏实，一是庄信求是职工身份，不是干部。就是弄个以工代干也只能在七所八站中去弄，在政府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为了拢住庄信求就答应过他的请求，但一直不能兑现。至于昨晚他们与刘乐一起喝酒，是不是一场阴谋，外人根本不知。但刘乐死了，庄信求从内心还是比较满意的。庄信求在想，借这个机会，能当上计生所长那再好不过了。但在这个当口，他不能表现出来，但又不能不向贾旺财献殷勤。当庄信求走到贾旺财办公室里的时候（注：在乡镇工作，办公室也是住室，有条件的，给副科级是套间，外间放的是办公桌和接待人的沙发，內间放置的是床铺，一些没有实权的副科级及以下干部就是一间房子放了床和桌子，既是办公室也是住室），贾旺财立即迎了上来：“你把王丰收叫过来，咱们商量一下该咋办，毕竟别人知道昨晚我们是一起喝的酒。”

    庄信求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一起喝酒咋了，谁看见我们灌他了？还是看见我们给他下药了！”

    庄信求的话让贾旺财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说话？你知道别人私下会怎么议论我们？再说了，即使找不到我们的把柄，但一起喝酒的人要赔人家家人钱的啊！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不要让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能赔点钱了事，我们几个就每人拿点钱出来安置一下刘乐的家人。这事儿撑不过多久，上午他们家人就会知道的。”

    庄信求满不在乎：“要看要多少钱，要的多了，我不会给的，让他们告我去！我还不信他家里人能把我咋的！”

    贾旺财知道庄信求会耍横，如果是这样，对处理刘乐的死极为不利。于是就说到：“现在还不能说这话，毕竟人死了，我们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就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害他，处理不好，你我都会受处分的。还是先考虑个万全之策吧。”

    庄信求脖子一拧，说道：“贾镇长，你和张镇长多费心，只要想办法在党委会上通过让我当这个所长，你放心，我想办法让他家里人闭嘴！”

    贾旺财担心地说：“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耍横的啊。还是等一会，书记镇长来了之后，看班子会商量咋说。但是，钱是少不了要花的。”

    就在庄信求在贾旺财办公室商量的时候，计生所副所长徐丽莎飞快地向家里跑去。有人问，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徐丽莎应付道：“上班忘了到一个东西，回

    去拿。”徐丽莎 29 岁，人长得很白，身材也很好，一米六七的个头，说是一个美女，根本不亏。

    徐丽莎气喘吁吁地到了家，其父徐柳见状有点诧异：“这孩子你跑啥呢？”

    徐丽莎第一时间向父亲讲了刘乐死了的消息。

    徐柳明白了女儿的心思。所长死了，那就意味着位置空下来了，她这个副所长就可以争取了。毕竟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徐柳必定是当过乡党委书记的人，虽然退休了，但那官场的精明依然还在。

    他对女儿说：“这件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要过于急躁，让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存住气，先观察一下动静再说。多看少说。这个时候，你应该立即抓起计生所的工作才对，也好让镇领导知道你是一个可以干事的人，然后才能是关系。

    只要你干好，就有办法。”

    就在徐丽莎返回计生所的时候，还有一些人已经打上了这个计生所长这个位置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