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任（五）
八
我睁开眼的时候，墨子正看着我。
他见我醒来，慈祥地笑着说：“明白了吗？”
我低下头去看了看我的胸口，里面赫然有三个小鬼，正在对我挤眉弄眼。
我说：“明白了。”
“人最重要的要认识自己，但要认识自己，就必须先尊重自己，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要好好相待。只有善待自己，不自高自大、不自我放逐，不倨傲、不嫌弃、不放弃，即使身体残疾，也相信自己有可取之处，有正当的需求，有追求的能力与权利，不愚不妄，一切均以平常心处之，才能真正认自清楚自己。只要认识自己，就不再怕魅影附体，即使它侵入你的内心，因为你比它更懂自己，就不怕它控制你的欲望。因为，你心中的小鬼，最终是你的小鬼，它们听你的，不会听它魅影的。如果你不认识自己，你既不知道你心中的小鬼怎么想的，也不能保护你心中的小鬼，你甚至不知道你心中的小鬼的存在，它们才会受到魅影控制，进而控制你。”
墨子不厌其烦地向我解释说。
是啊，如果我能与我心中的小鬼好好相处，我为什么要怕魅影来控制我的欲望呢？
每天跟自己说说话，聊聊天，跟自己搞好关系，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还会怕邪魔入体？
想到这里，我不由轻松起来。
不管别人怎么样，至少，如果不用强，魅影是控制不了我的。如果它用强，至少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别人怎么办？
世人皆醉唯我独醒，这种日子怎么过？
就凭我一人，怎么去与魅影做斗争？
“这就是事情的严重性。”墨子显然看到了我心中的想法，他说：“也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山雨欲来风满楼，人类正面临一场重大的灾难，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可能阻止这场灾难的，也就是你们为数不多的几个。特别是你，不仅仅因为练了久宇功，能看透他们的诡计，能进入到他们的空间，更重要的是，你是人类，你能设身处地地从他们的角度思考，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你与你的同类相处不会引起他们的不安。作为墨家的子孙，你即有这种责任，也需要有勇于担当的勇气。”
墨子严肃而充满期待地说。
人类正面临一场重大的灾难，是什么灾难呢？
墨子看到了我的心思，叹了口气说：“你别问我魅影有什么阴谋，人心不足蛇象，做了皇帝想成仙，游魂也一样。具体什么阴谋？天机不可泄漏，你自己努力去发现吧。”
这个老人家，真是的，很明显他是知道的，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他不是墨家的老祖宗吗，凭什么我是墨家的子孙就有这种责任？他是墨子反而连透露一下都“天机不可泄漏”了。
“你别骂我。”墨子苦笑着说，“人间事自然由人间管，我是出世之人，我的世界有我的世界的规则，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你不同，你是人类，你是墨家的子孙，你有这种责任。”
我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同时，感觉墨子似乎有点……使诈，我又没有求他教我久宇功。
但抬起头来，我看到墨子眼中的忧虑，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仍然让我诚惶诚恐。
既有哥哥们的嘱托，又有老祖宗的期盼，还有可能的美好的未来，看来我是推托不了了。
但凭什么我一定要去担起这个责任呢？就因为我是墨家子孙，我就必须抛头颅洒热血，不能有自己，只能为天下苍生而活？
我有点不甘。
“这也不纯粹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你自己。”墨子看准了我的心思，接着说，“你前面一段时间的荒唐，给你的身体埋下了隐患，你需要去化解。而这种化解过程，就是与魅影的战斗过程。”
是那个一次吗？有久宇功的功底，有天南七仙与他们的孩子们的加持，难道我还没好？还需要救犊？这也太扯了吧。
“你自己再想想吧，我不逼你。”墨子对于我的矛盾心理似乎有点不开心了，淡淡地说。
我默默地想了一会，想起萧大哥令狐哥哥的侠义情怀，想起以后与他们并肩战斗的快意畅怀，想起墨子摩肩接踵已济天下的高人风范，顿时豪气顿生。虽然前路茫茫，荆棘丛生。
人生，要死就死，轰轰烈烈，干就是了。
我对墨子说，那我就回吧。
十一
墨子慈祥地看着我，眼里满是嘉许。
但这种眼神只维持了几秒钟就转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他的眼神又充满了悲悯，悲悯中眼神看着我闪过一丝忧虑。
不过在我看来，正是他的这一丝忧虑，才让人类仍然保有希望，如同黑暗中一星并不明亮的火光。
难道墨子看到了我的未来中的某次危险？
他说：“事情可能比想象的还严重，魅影几百万年的功力，你这点点道行，它如果有意对付你，你是很难应付得了的。你胜在你在暗处它在明处，你一心对付它而它对你一无所知。所以，你回去后一定要小心。不过，事在人为，只要你有决心，真正愿意把这件事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我相信你能把事情做好。但这次你面对的世界太复杂、太残忍，你要有心理准备，遇到事情一定要多想想。”
这是自然的，我二十六七岁了，早就过了冲动的年龄。
“还有一点是我最担心的，你与魅影是宿命中的天敌，它一直在找你，为了对付你会不择手段。所以，这次你出去，除了你哥哥嫂嫂们，你不要对任何人说你是墨家的后人。”
为什么？
这真是天大的事情！我居然是魅影的宿敌，它一直在找我而且为了对付我会不择手段！这是什么事啊？我一个乡村青年，才活了二十几年，魅影几百万年的妖魔了，怎么可能与我耗上了？
何况这与我姓墨、是墨子的后代又有什么关系呢？
墨子一生光明磊落，摩肩接踵以济天下，以天下为己任，我虽然没以做墨子的后代为荣，但即使不是墨子的后代，“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如果没有特别的需要，也是人之常情。墨子今天居然让我不要对人说我是墨子的后人，好像墨子曾经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真是不可思议。
但我想，这或许是墨子不愿张扬吧。
但即使不愿张扬，也不必说我是魅影的宿敌啊。
宿敌是久已存在的敌人，但不是命中注定的。我什么时候得罪过它啊，让我成为了它的宿敌？
墨子看到了我的心思，说：“不让你对人说你是我的后人，并不是我做了对不起人的事，也不是不愿张扬，还是因为魅影知道最后坏它事的就我的后代。从这个意义上讲，你似乎是它的天敌。但我表达为宿敌，是怕你有轻视之心，因为不需要努力，就因为福缘深厚就可以摆平它。事实上，坏它事的是我的后代，但很有可能会两败俱伤，所以，宿敌的表达可能会更准确点。墨子后代是它的宿敌，这是它也知道的事，如果你透露出你是我的后代，它马上会对你下手。以你现在的能力，如果你与它发生正面冲突时，你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这关系到你的生命安危与事情成败，所以，你千万不要当儿戏，一定切记。”
“为什么？”
我只能问这话了。
“因为……，”墨子迟疑地说：“魅影的能力与伎俩你从那本小册子有点了解了，它对世界的危害你也清楚了。另外还有一本书记载了一件事：有一年，大概是隋大业年间，它左右了隋炀帝，让本来雄才大略的隋炀帝欲望暴长、急功近利、骄奢淫逸、使民过重，忽略了危机，导致天下大乱，十八路反王六十四处硝烟，纷纷揭竿而起，最终导致隋王朝灭亡。隋炀帝被宇文化及杀死后，它的魂晃晃荡荡来到阴间，因为他对自己做个好皇帝的能力从来没有怀疑过，自以为自己的文韬武略不比前朝的任何一个皇帝差，后来怎么会头脑昏聩，发现不了使民过重的危害呢？他就在阴间自己寻找原因，查来查去，发现原来是魅影对自己做了手脚。隋炀帝一气之下把魅影告到阎王那里。阎王知道隋炀帝的遭遇与委屈，但阎王也没办法，因为魅影不属它管。隋炀帝就问魅影属谁管，阎王含糊其辞，总是顾左右而言它。这让隋炀帝非常恼火，就当庭发起飙来。毕竟人家曾经是皇帝，是天之子，而且确实很冤。阎王摒退左右，把它利用地狱的力量侦查到的一些情况，悄悄跟隋炀帝说了”。
墨子接着说：“魅影虽然是公猿的一道魂灵，但当年灭它的是天，天灭了它后，发现自己实在有点过——就因为一只畜生对着自己手y就把人家灭了，这种事说出去，恐怕会让人家笑话。所以，当时天就赦免了魅影的罪责，允许它不到阴间报到，永世做人间的游魂，给了很高的自由度。所以，魅影的归属，按你们的说法，也就是魅影的户籍，并不在阴间，而是在人间。这种安排，虽然是上天对自己处罚过重的补救，但却害苦了人类，因为以人类的能力，对这种游魂，人类压根没有能力管它。所以，魅影不属天管不属地管，能管的人类跟它的能力不在一个维度。最终的实际情况是谁也管不了它，所以它能为所欲为。而天又预见到三百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年后，没有任何人管的魅影必然会失控，会给世界带来灾难。这显然也是天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天当时就预言，三百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年后，在魅影失控后，会有一个姓墨的人，他是一个叫墨子的人后代，虽然没什么太大的能力，但由于种种机缘，刚好能克制魅影，让魅影的阴谋不能得逞。阎王把这一段公案说给杨广听，然后说，不是我们不管它，实在是我们管不了，现在，只能等那个姓墨的人出现。隋疡帝听了后，很无语，但木已成舟，又没有办法去改变，只能认命了。但他把阎王的话记在了一个本子上。再后来，隋疡帝在阴间得待得不耐烦，想起人间的花花世界，就重新投胎了。投胎前，他把他在阴间的东西全部给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在整理这些物事时，发现了杨广在阴间的日记本，从中看到了这个故事。这个人当然知道这个本子的价值，就以这个本子上所记载的东西为蓝本，东拉西扯牵强附会地写了一本书。这本书一出来，整个阴间都知道这件事了。魅影神通广大，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墨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魅影知道这事后，它就一直在找这个姓墨的人，想尽千方百计对付墨家。所以，从那时起，墨家为了保全自己，避免遭到魅影的打击，大部分隐姓埋名，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但魅影一直没有放松，现在，听说它更发动它的贤孙孝子寻找这个墨家的后人。”
“您为什么不出手呢？都是您的子孙啊！”
我听得心里一颤一颤的，忘了刚才墨子说过他们世界的原则，不由自主地问墨子。
“这是天的意思，天有天的办法，我为什么要管呢？”
墨子反问我。
真是个老糊涂。我心里暗暗地骂，但心里骂的念头一动，就觉得有点后悔，因为墨子是能看到我的心的。
果然，墨子笑着说：“呵呵，骂起我来了。你还别不信，天命不可违，顺天意者必得赏，逆天意者必得罚，这是亘古以来人类的自然规律。现在离魅影来到人间差不多三百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年，正是魅影兴风作乱的时候，也是它认真找你的时候，它必以除你而后快，你不去找它，它也会来找你。这是老天的安排，也是我让你回到人间承担责任的原因之一。”
不会吧！
我感觉背心阵阵发凉。
明知一出去就可能遭到这个修炼了三百多万年的怪物袭击，我还出去吗？
我再次萌生一丝怯意？
还不如不出去了，就呆在墨子身边，这个三百万岁的老怪物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吗？
如果不出去，难道我就当缩头乌龟窝在老祖宗这里当龟孙子吗？
如果不出去，在萧大哥令狐哥哥他们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在哪里？在他们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时候我在哪里？我还是他们的兄弟吗？
如果不出去，不去与魅影抗争，我因为荒唐还埋在身体内的隐患会怎么发展呢？到时会不会无可救药呢？
如果不出去，墨子怎么看我？他难道还留我这个没用的孙子在这里？
还有那个美丽的仙女？
虽然，我相信墨子，他绝对不会跟我说谎，但可能他弄错了呢？一个男人，岂能因为一些没有证实的恐惧、一些捕风捉影的事而轻言放弃呢？
何况我现在练就了久宇功，虽然可能不是魅影的对手，但谁说我一定会败给它呢？打不赢还不会跑？这次打不赢难道不能想办法下次再打？
何况，即使传说是真的，我也是它的宿敌！有资格成为宿敌，怎么样也不可能只有挨打的份吧！
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墨姓的荣耀，为了朋友，为了仙女，都不允许我当缩头乌龟！
慢慢地，我坚定了。
我抬起头来，说：“您别担心，我记住了。”
墨子在我沉思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这时，见我这么说，他难得地笑着说：“那就去吧！”
该走了，我站了起来向墨子行了礼告别。
老人家对于后辈的远走高飞，总是有点不舍的，墨子虽然是几千岁的人，也不例外。他居然送我出门，并把他手绘的地图交给我，叮嘱我妥善保管，说在将来应该用得着，还让我回去以后多加小心……
我小心地收好地图，向墨子又行了个礼告别，转过身走出来。
虽然我可以用久宇功回到尘世，但我想那个悬崖应该是两个平行世界的出入口，我向悬崖走去。
天南七神罕见地在悬崖边，他们都现出人形，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
“小子，要走了啊。”见我出来，建叔爽朗地说完，带头飞进了我体内。
天南七神其他六位叔叔阿姨也向我点一下头后飞进了我的身体。
我看到他们分别进了自己的孩子的地方，在里面有看的有刨土的有说悄悄话的。虽然到现在为止，一颗芽都没有出土。
过了好一会，叔叔阿姨们一个个从里面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出来了六个，只有建叔还在里面。
“小鬼，你建叔这次跟你出去，你可以走了。”桂姨说。
跟我去？
“以后，我们都会安排一个人在你身边，免得你虐待孩儿们。”不死叔笑着说。
“哪里会呢不死叔，你看我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我心里有点狂喜，有他们在身边，安全上应该有了一定保证，毕竟他们都是不知道有多少年的神仙了。
“小鬼，你不要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你出去后，你的事我们一概不管，更不会管你与什么魅影鬼影的事，我们就在你身体内睡觉。除非我们这些孩子出现了性命之忧，否则，我们不会帮你做任何事。”不死叔说。
“那是自然不死叔，那我走了，谢谢叔叔阿姨们了！”我不敢有太多想法，毕竟，我的心理活动他们都能看到，别人是言多必失，我是留多必失停多必失，我现在刚刚领会久宇功第三重，对我心里红黄青三个小青还在笼络阶段，万一他们有什么不敬或狂妄的话说出来，让天南七神犹疑、不快或者担心，在这离别之际反而不好。
话说完，我走到悬崖边。
我再次向六位树神做了揖，转过身，面对悬崖，伸脚向前一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