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久宇功(一)
一
死是什么味道?
有没有另一个世界?
如果有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什么世界?我会是谁?我是干什么的?
那个世界有没有二奶?如果有,那是什么人的二奶?都长成什么样子?
如果有来生,我会出生在什么人家里?
是可以在撞人后大喊“我爸是xx”的官僚家?
是可以在城市玩极速飙车撞伤人后跳下车向撞伤的人连刺n刀玩激情杀人的富商家?
而是出生低下,自小生活困顿,好不容易拼搏出来,买不起房,娶不起媳妇,在浮华的城市中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像没根的萍?
而是变成畜生饿鬼甚至下十八层地狱?
一恍神间,我感到我的肉体挡不住万有引力的吸引,在我的灵魂嘀咕磨唧时,肉体离开灵魂向悬崖下面快速坠下去。
灵魂想赶上去再与肉体结合,但肉体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
看起来,灵魂已经永世都不可能追上肉体了。
它落在肉体后面,拼命地挥舞着双手想拉住肉体,肉体也挥舞着手张大着嘴想拉住灵魂。但肉体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远,灵魂只能在后面无奈地追赶着、哭喊着,就像母子分离至亲骨肉死别一样让人撕心裂肺。
人们常说的死别就是这样子的吗?都是首先从自己的灵魂与肉体的分离开始的吗?
有没有一树松枝?一个雪堆?一间茅草屋?一个会“凌波微步”的背?那些曾经救过狼牙山五壮士张无忌至尊宝虚竹的物事?
我看不到,我只看到悬崖下云海茫茫。
二
但我意外地在空中停了下来。
没有一丝预兆,急速下坠的肉体甚至没有半点急刹车的感觉,就这么在空中突然停下来,然后在空中飘流。
就好像一个花瓣从高空轻巧地掉在水面一样毫发无伤,或者象一枚卫星快速进入轨道后一样四平八稳,我就这样无凭无籍地在空中飘游。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我明明感觉到我的灵魂追上来后重新钻入我的肉体,像一条野兽逃脱猎人的夺命追踪钻入它的洞穴一样,灵魂在肉体里面惊恐而兴奋地颤栗。
我伸出我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的腿。
疼痛依旧。
我还活着。
但我感觉我的身子象羽毛一样轻起来,我的手虽然可以动、可以挥舞,但扇不起一丝风,我似乎离开了我一直赖以生存的地球,跨过折叠空间,进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宇宙的另一个角落,我处在一片真空之中。
就像一件太空垃圾在太空中一样,我在空中忽忽悠悠地飘荡。虽然不至于摔死,但不上不下,全身上下连一分力都使不出借不上。
这是怎么啦?我跳的分明是悬崖,却好像是从太空舱中弹出来一样。
这样下去,我虽然不至于摔死,但很快就会成为太空中的一具僵尸,也许可以不腐不朽、不生不灭,肉体可以与天地同寿。
但又有什么意义?
我突然感觉到我没有呼吸了,胸脯瘪进去很多,胸腹间隆隆作响,血液似乎要从肺部的毛细血管里血崩一样喷出来。
我赶快伸出手掐着鼻子。
我宁可憋死,也不愿在这个不明不白的地方喷血而亡。
我憋了一会,立即感觉到头晕眼花,浑身燥热无比,只想放开手狠狠呼吸一下。
但我知道只要放开手,我的鼻孔就会喷出我全身的血。
我死死地掐着鼻孔。
死就死吧!
在快晕厥的一刹那,一丝气息在我的海底穴开始涌动,在浑身燥热中,这缕气息像一缕清凉的风。
这一丝气息逆流而上,走丹田、进膻中、入风府、到百会,又从头部经中极到海底,汇成了一个循环。
这股清凉的气息越来越大,越来越强,越来越声势浩大不可阻挡,如海潮一样汹涌澎湃不可阻挡。
然后,它在连通我的主要穴位后,似乎在密谋一样静下来。
它们或者是为了积蓄力量吧!
啊!它很快就快速运转起来,而且绵绵不息劲道十足不可阻挡,奔腾着、翻滚着、咆哮着,迫不及待地向我的全身扩散,连通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我感到我浑身舒泰无比畅意,如同晴好的午后睡在海边的吊床上一样惬意。
这大概是我从小就开始练习的内息起了奇效了吧。
这个方法是一个异人传授给我的。小时候我多灾多难,这个异人救我后传了这个吐息的方法给我。
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我紧握着鼻子的手。
鼻孔里顿时喷出一股污秽之气,在空中形成一股臭不可当的由黑变灰由浓变淡的烟,但很快消逝在这无尽的空间里。
呼出这些臭东西后,我感觉自己浑身一片空灵,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仿佛都有了独立的生命与力量。它们每一个都能吸收天地精华,每一个又都能在意念的控制下步调一致齐心协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像单位领导做报告时要求员工的一样。
我挥舞了一下双手抖动了一下双腿,我兴奋地想跳一下庆祝一下。
皇天终究不会失信,终究会眷顾我这个浮华浪子。
何况,即使老天要收我,按那个可恶的怪物的说法,我终究还有最后一次!
但我高兴得太早了。
在没有一丝凭籍的空间里,我即使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巨人也无能为力。我虽然可以手舞足蹈,却借不到一丝力,根本不能自主去哪里,只能随波逐流,在进入这个空间的原有的惯性力量的作用下移动。
我相信以我现在的能力,即使这个空间里只有几个空气分子,我都可以扇起风来,游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但这里似乎只是一片没有一丝重力的真空,连一个空气分子都没有的真空。
如果没有凭籍,纵有天大的本领又有什么用?迟早,我不是被憋死、就是会饿死的。
因为慢慢地我发现,虽然似乎不需要呼吸,但实际上还是需要一点空气的,因为我慢慢地有点憋闷。我可以控制全身绝大多数细胞,让它们沉睡,但生存的意识总是需要维持的,这就需要呼吸与吃喝,即使所需不多。
我扭头四顾,希望能找点凭籍。但四周上下全是茫茫一片,这个世界仿佛回到盘古开天辟地之前,一副混沌未开的样子。
我口干舌燥,心烦意乱,肚子里面咕咕作响。
这是一个什么鬼空间啊?它苍苍茫茫无边无际,能成就我通天彻地之能,却让我无凭无籍无依无靠,有力使不出;它能容忍我少呼吸,但依然需要呼吸需要吃喝拉撒。
我心怀岔岔,在无边无际的空间中学鱼学鸟学青蛙学蝌蚪学蚊子的幼虫孑孓,弄出各种各样滑稽可笑的姿势,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但我越折腾,身体越疲累,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闭起来。
我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一睡上就醒不来了。就好像高原反应时,你不能放弃,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一样。
我强打起精神,死死地睁着眼睛。
但我的眼睛不听使唤,终于闭上了。
在闭上眼的那一会,我隐隐约约听到百鸟鸣唱的悦耳的声音。
是仙乐?我来到了古往今来无数人向往的天堂?
那神奇的天堂啊,我来了!
三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额头,手指头粗糙无比,像有人用老树皮在我额头上擦一样。
但我实在睁不开眼,很快又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还是那只老树皮一样的手在摸我的脸。
我艰难地挣扎了一下,又睡着了。
第三次醒来,我听到外面清脆的鸟鸣声。
我不知道是什么鸟雀,声音如此悦耳,如同在举行一场号称“天籁”的音乐会。
我睁开眼睛,天亮着,我住在一间圆形的房子内,房顶靠墙的地方钻了一排圆圆的孔,孔隙里泄下光影点点。
我看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从房顶一个孔隙钻进的一条植物枝蔓样的东西垂下来搭在我手上。我费力地转动眼珠向手看去,枝蔓到我手的地方像生根一样分成细小的一篷根须,这些细小的根须全部扎进我的手里面,就像根须扎进土壤中一样不露痕迹。
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树正在我身上吸取养分?
我已经变成一堆肥料?变成一具腐烂的臭不可闻的尸体?
我确认地想抬起手来,但只是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头。
幸好,千真万确地,手指头可以动。
我又动了动另一只手的手指头,用指甲戳了戳大腿。
虽然手上没有多少力气,我的腿并不痛,但我的腿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手指甲的抚摸。
那这是什么鬼东西?把我看成土壤,钻到我身体里吸取?
我拿出我能使出来的最大的力狠狠地甩了甩手,希望能把它甩掉。
手终于动了一下,但仅仅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这枝蔓动都没动一下。而且我看这些根须,似乎在我身体里生了根,而且外面的根须还非常坚韧,应该甩不断弄不掉。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明明没有死没有烂没有臭,明明还不是腐烂的尸体,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是不是我们人间的输液?我来到了一个比地球上的人类先进几十百年的外星球?他们用这种树须一样的东西给病人输液,就像人间打吊针一样?
或许,就是这些根须在给我注入药物与养分,在给我治病给我补充营养吧。
我至少还有那么一次,我命不该绝的!
如果我死了,那么,老天就失信了,就失去权威性了。
因为我这条对老天来说无足轻重的小命让老天失信于人,它敢!所以,即使是借助树的力量,老天也必须让我继续活下去,让我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兴高采烈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后疏忽中又故态重萌忘了自己只有最后一次,老天在我趴在不该趴的地方后嘲笑地收走我的命。
我再也没理这条枝蔓这些根须。
我张眼看了看房子,房子里全是木头做的东西:木头做的床、木头做的椅、木头做的小几,连墙壁屋顶都似乎全是木头的,做工还都很粗糙。
屋主似乎除了实用,其它都不讲究。
仔细一看,这些木头家什,都是与木头地面连在一起的。
我这是在哪里呢?我只记得我被困在太空一样的空间里晕过去。
但我实在太睏,想提神仔细回忆一下,却又睡过去了。
第四次醒来,是有人在喂我吃东西。
我睁开眼睛,见到从床上伸出两只木头做的手在喂我吃东西。
食物是流质,有点像粥之类的东西,谈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
木头手看起来真的很粗糙,似乎就是用斧头简单劈出来的,但关节齐全,极为灵便,而且极具灵性,象长了眼睛一样,一丝不差地将食物喂进我嘴里。
那条连在我身上枝蔓根须不见了。
我看了看曾经被枝蔓当作土壤的手。
手光洁而润泽,没有一丝被根长进去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做梦,看来我真是给我输液用的。
这次我长了些精神,手脚居然有了些力气,我边吃边四周打量,很奇怪这世界上有这么奇怪的地方,有这么奇怪的似乎有很多手的床。
木头手喂完粥缩了回去,藏在床边。
从床头又伸出一只手来,手中抓着一对拐杖放在我面前,我睡的床的床垫突然一下一下地动起来,在我的腰背地方顶着,似乎要我起床。
我挪了一下身子,因为我实在没有力气,但我挪到哪里,床的那一部分就等在那里顶我,力道虽然柔和,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固执,让我躺着极不舒服。
无奈中我艰难地爬起来,双手撑着拐杖站在地上。
我看着我刚才躺着的床,这张能替我盖被喂我吃饭逼我起床的床,简简单单像一个方形的木橔子,除了粗糙与多了几只莫名其妙的木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其粗糙低劣的样子甚至比人间乡下最差的木床都好不到哪里去。
到底是什么玩意呢?
我站在床边研究了一半天,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其它特别的地方。
难道这床是传说中的精灵?
抑或这是一张高科技的、在床板内藏着微电脑之类的智能床?
那它的能量从哪里来?难道木头也会吸收太阳能地热能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地方?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无助地转过头去。
门是虚掩着的,门外传来一阵那天我似睡似醒中听到的鸟雀大合唱。
我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