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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疑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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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我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

    这或许是一条通向地狱的甬道,似乎亘古以来就在这里,斑驳的墙上长满了死去的青苔,鲜艳的蜈蚣与绚丽的毒蛇在这个灰黑色的斑驳的世界里来回穿梭,格外夺目。

    在甬道的尽头,有一扇门,门缝里漏出些许的光。

    世界一片漆黑,我只能朝那点亮光走,如同一只飞蛾看到一豆灯火一样。

    我硬着头皮推开门进去,是一个气氛森严的大厅,大厅两边站满了美女。好像又不是美女,而是寺庙里那些拿着各种奇形怪状武器、形状阴森恐怖的罗汉。但他们变幻莫测,一下子又变成了雌罗刹,面容姣好,还光着身子挺着胸脯扭着腰肢向我媚笑,眨眼间,他们又变成了向我呲牙咧嘴的阴森恐怖的厉鬼。

    在大厅的尽头,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感觉黑乎乎的一团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一条将死的狗,又像一头随时准备攻击的眼镜王蛇。

    他哼了一声,说:“你为什么要坏了我的好事。”

    他的声音沙哑潮湿,像一条蛇,从他嘴里爬出来后,迅速爬到我身上,冰冷地缠着我,蛇信子在我的咽喉处来来回回逡巡。

    我吓得浑身冰冷,一边抓起蛇狠狠摔出去,一边转过身就跑。

    那些罗刹一样的东西嘶叫着在后面追来。

    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穿过丛林,穿过荆棘,跑到悬崖边。

    罗刹们依然穷追不舍,她们头上顶着一堆气势汹汹的蛇,可怖地张着嘴,像厉鬼一样向我扑过来。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吓得全身冰冷,一狠心一闭眼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我惊叫着从床上跳起来,浑身上下都冒着冷汗。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做这个梦。

    是有人要追杀我吗?

    但自从宝马事件后,他们怎么不下手了?

    他们只是跟踪我,没日没夜地跟踪我。

    我心里满是那些怯懦的眼睛。

    难道他们是先要收集我的证据,把我说成道德败坏的小人,然后再慢慢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我知道我们喜欢把人分为君子与小人。君子可以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对于他们定义的小人,即使“寝其皮、食其肉”,“人吃人”都是大快人心的。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大家整人的办法是:先让你道德败坏,在道德上让你成为众人眼中的“小人”,直至取消你的人格,然后把你推到群众面前。对于一个“小人”甚至不是人的怪物,我们每个人都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就好像一条流浪的癞皮狗,谁都可以上来使棒子。当你已经被定义为“小人”甚至不是“人”时,群众有的是办法对付你!让你遭受万千人的唾骂,生不如死,等你受够了凌辱,再从生物学意义上让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爷爷就是这样死的。

    他这个中学教师,就这样让那个被他批评考试作弊的学生带头打成右派走资派,是反动派的走狗,变成人人可以得而诛之的小人,在剥掉人格后,再送到狂热的群众面前,一顿拳打脚踢后剃阴阳头戴高帽子游街示众跪在台上念悔过书,半年后吊半边猪吊死的。

    是的,我感觉到了,即使是在公司。

    今天上班,我又看到了那个夹克,还是那样慢呑呑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我只有逃。

    好不容易逃到公司,就感觉到公司的气氛非常怪异。

    我穿过大办公区,办公区的人似乎都很忙,连头都没抬一下。

    其实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没太多事,坐在那里只是忙着聊天偷鸡玩游戏看网络小说。

    在这种公司里,要办的事情都得拖到老板急的时候。

    老板一急,效率上来,才能体现大家的能力、价值与重要性,才能让老板行行好加点工资。

    但我不是老板,他们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那么大一个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我是一个隐身人一样,好像他们都已经死绝了一样。

    对于活人来说,这么大一个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能是他们在装。

    为什么要装?

    因为他们心中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出去倒开水的时候,坐在前台的小文员低着头正写着什么,见我看她,慌忙用手遮着本子,讪笑着说:早上好!

    早上好?难道中午不好晚上更不好?

    市场部的小张跟在我后面,手里拿着水杯假装倒开水。

    看到我看他,怪异地朝我笑了笑说:今天天气真好。

    天气真好?

    这算什么话?

    是不是说今天是死人的好天气?我死在这样的天气应该心满意足?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憾?

    什么天气都是可以死人的,对于要死的人来说,凄风苦雨的天气与阳光灿烂的天气,都是死,难道感觉上还有什么区别?

    全是没话找话,在暗示我?在监视我?

    可气的是小策划还主动跑过来,问我今天去不去槐林村。

    我去不去槐林村关你什么事?

    难道我的工作是你安排的?

    难道他们已经在槐林村设了埋伏?

    槐林村那个地方名字虽然土,十年前也只是这个城市郊区的一个垃圾填埋场,现在却被这个城市规划为高档住宅区,55以前就住在那里。

    说不定我一去,他们就把我捆了关了阉了毙了埋了放火点着我的引信烧了。

    老板更不是好东西。

    好多天不来,今天居然来了。

    来了就来了,还慢呑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欲走还留,装着问工作的样子,显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有几斤几两谁不知道?应聘的时候刚开始到这里上班的时候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是为了让我佩服得你五体投地,好让我以最低廉的价格把身心灵魂都出卖给你。现在摆出这个样子,除了要搜集我道德败坏的证据,还能有什么事情?

    这是一个什么世道?我睡的只是别人的二奶,而且人家自己还挺受用,关你们什么事?

    你们还是我的同事,在无关痛痒的时候假仁假义亲热无比。

    难道你们只是因为受到别人的胁迫与诱惑?

    而是因为人类普遍存在的怯懦、妒忌与贪婪的劣根性?

    因为怯懦,不敢直面人性,不敢顺其自然,不敢超越常规,不懂追求与放弃的真谛。在受到别人的二奶诱惑时,心里蠢蠢欲动,却撅着屁股弓着腰,看似礼貌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高昂的老二,脸上堆满了媚笑离开。离开后心有不甘,就钻进身边的洗手间,对着一泡屎边咽口水边打手枪边骂s货b子;

    因为妒忌,在身边人睡了别人的二奶后,就想起了自己打手枪时快乐并痛着的隐痛,心里充满义愤,好像别人睡的不是二奶,而是某个社会的圣女,不停地起哄,希望能把那些头脑简单的人鼓动起来,让他们头脑发热义愤填膺,一哄而上将这个人的鸡鸡割下来喂狗;

    因为贪婪,所以,在有人承诺他以后也可能有二奶后,就不择手段不问是非狗仗人势为虎作伥。

    连楚天的神情都反常。

    他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偶尔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流露出的全是担忧。

    难道你也受到胁逼,难道你不配合也会跟我一样的下场?

    楚天,真的替你幸运。幸好你是活在这个年代,如果是以前,你要么跟我划清界线反戈一击检举揭发大义灭亲,要么站在我这边两胁插刀肝胆相照慷慨激昂正义凛然。象你现在这样对我这种道德败坏的人优柔寡断,你早晚会被他们归到道德败坏这类人中来,会说你虽然没有象我一样无法无天明目张胆,但你天天晚上想着人家的二奶,要边想着她们边打手枪才能睡着,你更加阴险阴暗阴毒用心更加险恶,是隐藏得更深的败类。

    其实你连一个二奶都没碰过,多冤。

    (没想到疯子日记里第一次提到我是我要边想着人家二奶边打手枪才能睡着,还帮我喊冤。嘿嘿)

    四

    我快崩溃了。

    这个世界上的人似乎全被那些的二奶的老公们买通了,全是那么可疑。他们的眼神虽然在碰到我的视线时慌乱地闪开,但扫过的余光就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

    也许他们并不全是坏人,但他们都有欲望,为了欲望,他们连自己都出卖,何况我!

    在这样的城市,我该相信谁?

    城市只是一片偌大的沼泽地,我不幸陷在里面,越挣扎陷得越深。沼泽在我的挣扎中汩汩地冒出无数气泡,正像那无数慌乱的眼睛。

    我知道,在证据确凿时,我就会消失。

    而在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做的事就是让一个人消失。

    你在马路上走的时候,后面跟上来一台车,车门一开,车上下来几个大汉,用麻布袋往你头上一罩拖上车。

    你在写字楼下面走着,楼上掉下一个花盆正好砸在你头上;甚至不要花盆,只要一只签字笔一个一分钱的硬币,从几十层楼高的窗口掉下来插进你的脑袋。

    你乘电梯上楼,电梯走到十几楼的时候,突然碰到鬼一样掉头就跑,从十几楼直接掉到二楼,当你以为终于安全的时候,电梯顶盖突然被人掀开了,一支黑洞洞的枪管指着你,只听到“嗤”地一声轻响,你就与这个世界拜拜了。

    你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突然会有一两个人过来,手拿着不知哪里的证件非常客气地说你上hs网站请跟我走;

    你担心食物中有人下毒,跑到超市去买了一大堆即食食品,你想这个东西不可能有问题,即使有人想害你,也不可能是神仙,知道你会去哪家超市、买什么食品。你挑电视上广告最火的产品买,因为这种东西销量大,买的人多,即使有人要害你,也不可能毫无顾虑不考虑后果,搭上那么多人。但你吃了后,苏丹红三聚氰胺瘦肉精甲醇铅镉汞重金属,一样都不会少。

    你一个人在家里午睡,突然外墙会噼噼啪啪燃烧起来,漫天都是那种美其名曰“环保材料”的塑料泡沫燃烧的滚滚黑烟,等到闹哄哄的世界终于清静下来后,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一个人穿过马路,站在马路边,背着小学一年级学的“一听二看三通过”的口诀,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的红绿灯,好不容易绿灯了,你终于松弛一下,吐口气往马路中间走,突然有一台高级跑车似乎从火星上飞过来一样高速向你冲过来,把你冲向九霄云外尸骨无存;

    你一个人在市场中,突然会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人把你挟持在中间,说你影响了市容,他们实在忍无可忍,他们可不是吃干饭的;

    你往人多的地方钻,突然背后一把刀悄无声息地插进了你身体。

    你怕一个人会出什么意外,所以跟在一群人后面。你走了不到几步,几个身手敏捷的人带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围过来,捂着你的“唔唔唔”想分辩的嘴对街边的群众说你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在群众的一片唏嘘与鼓掌声中,你被他们关到真正的精神病院去了。

    对,就是这样,他们不是逢人便说我是精神病吗?

    我睡了那些人的二奶,简直是天理难容!如果他们要我消失,我也没有理由不消失的。人的生命是多么地脆弱,一杯水,一个钉子,一把螺丝刀,一块板砖,一滴药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人的灵魂离开肉体。要让一个人消失,就像拿着剃头刀给你修胡子的理发师想在你脖子上割一刀一样简单,就像在6000点时丢在股市里的钱,一个泡都不会冒一个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我也不例外,要我死,就像掐死一只蚂蚁一样。

    说不定他们哪天就会把我当精神病患者。

    我只有走。

    我不能再在人类文明营造的虚假温情中等待突然消失。

    这个光怪陆离的地方,这个号称文明的地方根本不值得留恋。

    文明只是古代成年人为了吸引异性在敏感部位挂起来的那几片树叶,是现代心怀鬼胎的男人倒给女人喝的已经附会了品味档次身份地位格调等催情素的红酒,是西门庆用糟了现在很多人还在用的胡僧药,是把人类的畜欲装扮得楚楚动人的化妆师。

    我只有走,趁他们还在慢慢酝酿寻找借口的时候。

    我要回到丛林。

    即使那里有无数的真正的野兽。

    我宁愿与那些真正的野兽嘶咬,满嘴是毛地死去,也不愿在这个城市里被文明,慢慢地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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