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小故事:阿娅
村口有棵梧桐树,疯姑娘阿娅喜欢待在树下,痴痴的望着唯一通往外界的路。
阿姐说,她是在等人,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那为什么还要等呢?余米不解,疑问道。
阿姐没说话,摸了摸他的头,眼里带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让他去和小伙伴们玩耍,坐到屋门口安静地绣花。
余米出院门时回望了一眼,阿姐半坐于阳光之下,手指灵巧地动作着,一只蝴蝶翩然印于布料上,栩栩如生。
疯玩了一圈回来,余米早忘了刚刚的问题,迫不及待冲到饭桌前坐好,眼巴巴看着盛饭的阿姐。
家里每个人吃多少粮食是有规定的,家务活由谁做也是有规矩的,阿姐掌控着家中大小事宜。
吃过饭,太阳偏西,落日余晖温柔地洒向大地,薄薄的像层纱。
余米缠着阿姐要听故事,阿姐被磨得没了脾气,放下针线,用轻柔的嗓音说起从奶奶的奶奶流传下来的古老神话。
星星铺满夜空,余米慢慢入睡。
秋收过后,村里张灯结彩,嫁娶忙不停。
阿姐被一顶轿子抬出了村,父亲和邻村张寡妇结了亲,余米有了个异父异母的小三岁的妹妹。
余米很难过,他才不要妹妹,他只想要阿姐回来。
十八岁的阿姐是这一带最美的姑娘,兰质蕙心,不仅被众多年轻小伙爱慕,还是很多妇人想要的好儿媳。
上门说亲的人险些踏坏余米家的门槛。但余米没见父亲和阿姐有接谁的婚书,而且阿姐才十八。他没想到分别会来得这么快,如此猝不及防。
阿姐走了,坐着轿子从那条小路离开,并且再也没回来。
梧桐树下等待的人多出一个。
疯姑娘阿娅比阿姐大八岁,大余米四岁。
阿姐十岁时阿娅就疯了,终日在村口徘徊。
那会儿余米还小,不记事,所以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村里人对阿娅的事讳莫极深,闭口不谈,只是告诫小孩别太接近阿娅。
越不让做小孩越想要做,何况阿娅很干净漂亮。饶是成天夸耀自家阿姐最美的余米也不得不承认,阿娅其实更好看。
她的肌肤如冬日落下的雪,似李芒家奶奶宝贝的白瓷盘。她的眼睛像夏夜的天穹,仿佛有星光闪烁。
阿娅会做许多小玩意,脑子里有很多奇思妙想,“发明改造”出许多新游戏。
她和正常人无异,不过不肯离开梧桐树太久,所以后来那儿建起一所小屋,阿娅就住在里头。
阿姐走后,余米时常跑到村口,安静地望着那条路,似乎只要望得够久,就能看到阿姐回来。
余米与阿娅相互陪伴一起等待了一年多,却几乎没说过话。
父亲沉默憨厚的脸爬上喜悦,他难得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余米有了个弟弟,他十一了。
余米像往常一样爬上树,坐好。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白云缓慢挪动,一点一点包裹住太阳,他感到有丝惆怅。
“喂,你要听故事吗?”
余米诧异地往下看,是阿娅,她把头发编成辫子,戴着几朵粉白小花,令余米想起阿姐,所以尽管对故事不怎么感兴趣,余米还是下去了。
然而阿娅的故事与阿姐的很不一样。
“子西初到这儿时,和你现在一样大。他像是童话里的王子,高贵优雅,英俊帅气。哦,王子,你知道王子是什么吗?”
余米诚实地摇摇头,然后他发现,阿娅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王子俯下身,给睡美人一个真爱之吻,公主从沉睡中醒来。他们结了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阿娅眼中闪着梦幻的光,夕阳斜照在她身上。
余米告别阿娅,他该回家了。
呜呜的音乐声随风流入耳,余米回过头。阿娅闭着眼,衔着翠绿的叶,满脸虔诚地吹奏着。
“小人鱼的姐姐剪掉心爱的长发,换来一把匕首,只要小人鱼把它插进王子胸膛,她就能重新获得鱼尾,回到大海……”
阿娅用草简单编出个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像鱼尾巴的东西,放到余米手上。
周围静悄悄的,余米听见风流动的声音,草木轻微摇晃,风正从上面经过。世界是静静流淌的河。
被树啃得坑坑洼洼的阳光在阿娅身上跳跃着,也在余米身上印下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斑点。
“小人鱼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手,她丢弃匕首,迎着朝阳化为海上的泡沫。王子与公主结为连理。”
阿娅眼神忧郁地望着窗外,暴雨如注,模糊了路口。寒气在屋内游荡,雨点被风携进屋,重重跌倒在地。
余米栓紧门,走到窗前,犹豫了下,没全然关上,想办法留个洞让阿娅看得见外头景象,又不让太多雨水飞进来。
盆中火微弱得随时能断气,余米小心地添加干草和柴,把火弄旺,总算驱散些寒冷。
阿娅从不在有其他人在时讲故事。那时候她要么笑着说些颠三倒四的话,要么面无表情地保持安静,或是痴痴的望着路口。
而只余米与阿娅两人时,她也不一定讲故事,更多的是念叨那个“子西”。
阿娅口中的子西完美的不像个人,会好多余米听也没听过的东西。
余米十二岁的秋天来临后,阿娅日渐消瘦、虚弱。到第二年夏末,她开始卧床不起。
她似乎生了什么治不好的病,于是偶尔会趁大人不注意偷跑来的小孩彻底绝迹。
要知道,李芒就是和生病的弟弟住在一块也病了的,大家很怕染上阿娅的病。
“哦,可怜的灰姑娘,王后嫉妒她的美貌,派猎人去杀了她,要求猎人把灰姑娘的心脏带来给她吃……”
阿娅的记忆开始混乱,她频繁地弄错故事里的人物,也总在睡梦中唤着“子西”。
余米的弟弟三岁了,被宠得无法无天,他故意绊倒欢欢,害她磕破了头。
余米狠狠打了他的屁股,小孩嚎啕大哭。面对父亲和继母的责怪,余米只是沉默,一言不发。
训斥结束后,余米悄悄地离开,看望阿娅。
秋已深,落叶铺了厚厚一层,小屋门开着,不见主人身影。余米有些心慌,小跑起来。
今夜的月儿格外圆亮,月光如水罩着坐于石块上的阿娅。
“你来啦。”阿娅面色红润,笑得很甜美,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看起来像是好了,真好。余米想,可不知为何他的心更难受了,漂浮不定,让人心慌意乱。
余米不知道,有个词叫回光返照。他经历过生离,但还没遇见过死别。
月光清冷而温柔,阿娅兴奋地讲起她和子西的故事,不再是大段大段的童话,中间夹杂碎片化的子西的信息。
这个故事只有少年和少女的相遇相知相爱。
阿娅初见子西,就被这个特别的男孩深深吸引,每天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才能和他说上话。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对于阿娅而言。由于貌美,从来只有男孩讨好她的份。
但子西似乎不为阿娅容貌而动,他同睡窝棚的脏兮兮的小女孩说的话都比对她讲的多得多。
阿娅不高兴,气得一天没去找他。
但阿娅不去找子西,子西也不会来寻她,她又不愿见不到子西,气消后过个一两小时又围着子西转。
慢慢得,子西与阿娅关系愈来愈好,他们也渐渐长大,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出意料在一起了。
子西给阿娅讲过许多故事,大部分是童话,阿娅也只记下了童话故事。
阿娅带子西走遍村子每个角落,带他看漂亮的风景,有趣的动植物,品尝奇怪好吃的东西。
他们的爱情赤诚热烈,相互依偎在梧桐树下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可子西不属于这里,他只是来这避难,他终究会离开,回到他的世界。
这儿是那样封闭落后。
子西走了,在初秋;阿娅疯了,于深秋。
子西一去不回,阿娅日日夜夜在梧桐树下徘徊,遥望远方,相思成疾。
从十八到二十八,阿娅等了十年。
秋日的天空澄澈明净,上午的阳光温暖和煦,阿娅被装进简陋的棺木,在黑暗中永眠。
阿娅不会喜欢这儿的,没有花,也晒不到太阳。余米想。他仍然不说话,一声不吭。
村口小屋一如既往的低矮破旧,里头陈设还是旧时模样,余米搬进了小屋。
又是一年秋天,明月高悬,圆圆的像烙饼。余米瞧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梧桐树下,他走过去,眼含警惕。
“你,知道阿娅吗?她现在怎么样?在哪里?你能带我去见见她吗?”男人声音温润,有些急切,略带恳求。
余米转身带路,没听见动静,扭头看向男人,示意他跟上。
新换的木制墓碑刻字清晰,旁边放着余米摘来的花。
雪白花瓣上有点点水渍,许是露,像极了泪痕。
男人脚步踉跄了一下,跪倒于坟前。余米默默走远,望着星空。
天边出现鱼肚白,余米领着男人回到村口。
“谢谢。”男人声音低哑,“我得走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你,是,子,西?你,可以,带我,一起,离开吗?我,要去,找阿姐。”
不记得有多久没开口说过话了,余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把话说出口,却断断续续,音调也颇奇怪。
“可以,你知道你阿姐在哪儿么?”子西深深看了男孩一眼,问。
余米摇摇头。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摔落,伏在男孩肩头,风扰乱男孩有些许长的发。
厚厚的云覆盖天穹,男孩跟在子西身后,缓慢而坚定地走出山谷。
梧桐树安静地伫立在村口,记录时间,见证无数次悲欢离合。
秋风起,梧桐叶落故人归。斯人已逝,故人难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