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穆春风是个话痨
十一年前，穆春风转到萧阳他们班时，萧阳的父母还在闹离婚。
当班里的同学都在惊叹“这个男生长得很好看”的时候，萧阳正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翻着美术课本，没有留意坐在她前排的穆春风。
“我叫穆春风，你是班长？”
萧阳闻声抬头，对上他明亮的、笑盈盈的一双眼，“嗯，我是班长，萧阳。”
穆春风露出更大的微笑，“以后可能会经常麻烦你喽。”
不得不说，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原本丧气的萧阳微微扬起嘴角，回他，“不用客气。”
萧阳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回到家，萧志军又不在家，只看到躺在床上的李玉淑。
“妈，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萧阳放下书包，问李玉淑。
李玉淑没有说话，萧阳还是乖乖去煮了粥，炒了一碟素菜。她盛一碗粥和一小碟菜放在李玉淑床边的凳子上，然后自己回堂屋吃饭。
一刻钟之后，萧阳进去收碗，李玉淑床边的碗筷维持着原状，只是饭菜有些凉了。
萧阳把李玉淑扶起来，喂给她吃。饭没吃几口，李玉淑就颤颤巍巍的开口问：“我跟你爸离婚，你跟谁？”
我跟你爸离婚，你跟谁？
这一年来，她把这句话重复了无数遍。
以前萧阳会毫不犹豫地说：“跟你。”
可这次，萧阳不想回答，她累了，很想告诉李玉淑和萧志军：“你们想离就离，我自己过！”
李玉淑又喝下几口粥，见萧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气得一把将碗打翻在地，撑在床边大喘气，“没良心的，滚出去！”
萧阳依旧不动声色，捡起地上的碗筷，走出卧室，去院子里写作业。
几天后，萧阳起夜，听见爸妈房间里的争吵。
“起开，别压我，你想把我折磨死嘛！”
“没用的女人，一点儿屌用都没有！”
“萧志军，你就是个畜生。”
随后就听到摔门声，还有李玉淑独自在房里的哭声。
萧阳大概记得，一年多以前，父母从外地打工回来，李玉淑就开始吃中药，大部分时间都下不了床，遇到好天气也只能在院子里走走，不敢受累。
她确实没什么用，都是萧志军在挣钱养家。
自打萧志军半夜摔门出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村里给萧阳申请了低保，每月能领点钱，勉强度日。
萧阳的疲惫都写在脸上，但她是班长，每天习惯了像一根紧绷的弦。
有一次，萧阳伺候完李玉淑，没来得及吃早饭。大课间时，她饿的胃疼，做操都直不起腰。站在萧阳斜前方的穆春风看到这一幕后，她桌上便多了一袋热牛奶。
“喝吧，喝完肚子就不疼了。”他笑呵呵的对萧阳说。
可能是萧阳坐在穆春风后桌的缘故，他最先认识的就是班长萧阳和同桌鲍文泽，每天欠兮兮的缠着萧阳，叫“萧阳”次数，没有十遍也有八遍。
“萧阳，语文书借我用一下呗。”
“萧阳，你怎么不爱笑？”
“萧阳，今天放学一起走啊。”
……
叫着叫着，不知道何时把“萧阳”改成了“阳阳”。
“阳阳，活动课一起去玩吧。”
“阳阳，吃早饭了吗？”
“阳阳，龅牙带了好吃的，给你分一点。”
……
萧阳觉得穆春风真是个话痨，最初对于他说的废话，萧阳懒得搭理。可穆春风总是精力旺盛的说这说那，逗萧阳开心，时间久了倒是给她的生活增添了几分活力。
学校放寒假，半个月以后就是春节了。对于萧阳来说，这个春节还不如不过。
但它毕竟是个节。
春节前几天，萧阳拿着10块钱骑车去街上买点新鲜的菜，回家路上偶遇穆春风。他死缠烂打要骑萧阳的自行车，还说载她回家。
穆春风两腿跨在自行车上，冲萧阳调皮一笑，“抓稳了啊，我骑车贼快。”
萧阳侧身坐在后座上，小手紧紧抓着座垫边缘，可穆春风并没有骑得很快。
那一年的春节，没有听到箫志军和李玉淑的争吵，萧阳感觉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大年初二以后，穆春风经常去萧阳家，有时给她带点好吃的，有时帮忙照顾李玉淑，有时又帮她把院子的大煤块砸碎，用铁桶提到堂屋里……
元宵节那天，穆春风傍晚去找萧阳，给她带了烟花，小小一只，点着后却很漂亮。萧阳把烟花拿在手里，甜甜一笑，眼睛弯弯的。
当初，他们明明很好……
要怪就怪穆春风是个性格开朗、阳光帅气的男生，很招女孩喜欢，而萧阳除了成绩好，是个长相一般、家境不好的女生。
第二学期开学，坐在萧阳前面的是语文课代表，穆春风的座位离得很远，但还是经常来找她玩，因此遭到很多女生的嫉妒。
原本该上四年级的年龄，萧阳却是六年级（2）班的班长。
萧阳的父母要外出打工，提前两年把她送去上学，三年级下学期，奶奶去世，她就独自生活，老师也为了鼓励她，选她当班长。
所以，班里女生在生理健康课讨论月经初潮时，她听不懂；男孩女孩们对异性开始萌生异样的感觉时，她搞不明白；学校里八卦哪个同学交了男女朋友时，她也不想理会。
就是在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被班里同学传“穆春风喜欢萧阳”。语文课堂上学了“风和日丽”这个词，都能被他们联想到“穆春风和萧阳”，她只觉得这是同学们的恶作剧。
萧阳恼羞成怒，一时冲动说了几句伤害穆春风的话，也得罪了很多同学。从此，穆春风消失了，再也没有回学校上课。他的离开，让那些爱慕他的女生把怨气都撒到了萧阳身上。
萧阳的生活再次陷入昏暗，又不爱笑了。
她的课本总是无缘无故的消失，多半会在窗台或者讲桌下面被找到；放学路上，她常常被高年级的同学拦住，收“保护费”，因为没钱，被他们拔了车胎气门芯；她的背上时常莫名其妙多几道红色或者蓝色的墨水印子；活动课玩滑梯时，被人从两米高的台子挤下来，肩膀能疼好几天。
六年级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萧阳骑车回家，被几个陌生的面孔拦住去路。他们二话不说，抄起砖块打在萧阳头上，打完就跑。萧阳抱头，忍着疼蹲在地上，鲜血从额头和眉骨滴落。她不知道是哪里在流血，只觉整个脑袋都是蒙的。
不知过去多久，脸上的血干了，她才缓缓站起来去找自行车，谁知车胎被人放了气。
萧阳推着车子，快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晚回家。
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子里的嘈杂声。
“小妮子，你怎么才回来！你妈死了！”
“你妈刚才出去找你，好像被电线绊倒，碰到河坝里的水，电死了。”
“她腿脚不好，就别让她乱跑啊。”
……
他们七嘴八舌，萧阳听不清，也不想听。在这一堆声音中，她只获取到一个有用的信息，那就是李玉淑死了。
她的妈妈死了。
萧阳没有妈妈了。
即便李玉淑什么忙都帮不上，但之前她在家里，萧阳每天放学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萧阳失去了唯一的精神寄托。
萧阳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断了。
她松开自行车，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李玉淑没有葬礼，姑姑找人草草埋在了戈壁滩。因为常年卧病，村里人很忌讳，下葬前，他们纷纷在自家院子点火，驱病驱灾。
整个村落弥漫在烟气中，呛的人头疼。
萧志军一直没有出现，他就像消失了一样，任谁都联系不上，姑姑无奈成了萧阳的监护人。其实就是名义上的监护人，初中、高中、大学，萧阳住校，村里和学校都有补助，基本够用，她很少麻烦过姑姑。
工作后，她留下自己的生活费，工资也都打给了姑姑，直到遇见萧志军。
以前的萧阳很辛苦，她不想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这十年，她在努力抹掉过去记忆，可恰恰穆春风就是那阴影的一部分，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萧阳没办法与穆春风和睦相处。
她没有怨恨过穆春风，只是单纯的不想见到他，讨厌他的出现。
【竹子有话说：小时候“有幸”从滑梯摔下来一次，没骨折，忍着没哭，但是真的疼惨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