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中国道教史 > 第十一章 道佛二教之互相利用

第十一章 道佛二教之互相利用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自道教初兴,佛道亦即输入。相传汉明帝求佛教于西域,输入佛经佛像。但亦有谓秦及西汉末,佛教已传入者,非本书所论。其始道佛二教互相利用,如汉明帝之弟楚王英即以奉佛称。《后汉书·楚王英传》言英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明帝诏云:“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桓帝亦兼好佛老。《后汉书·襄楷传》云:“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可见佛教初入,尚沿袭道称,号为浮屠道,与道教并重。儒、释、道三教之名称,远在其后。(陶弘景《茅山长沙馆碑》:“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道佛并重,乃至三教并崇,则后代尚然,今犹如是。)《南齐书·张融传》云:“病卒,遗令:入殓,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即陶弘景信道亦兼信佛,《南史·陶弘景传》云:“曾梦佛授其菩提记云,名为胜力菩萨,乃诣县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既没遗令:“冠巾法服,左肘录铃,右肘药铃,佩符络左腋下,绕腰穿环,结于前,钗符于髻上,通以大袈娑复衾蒙首足。道人道士并在门中,道人左,道士右,百日内,夜常燃灯,旦常香火。弟子遵而行之。”道人即僧,道士即道也。是今人于丧中兼延僧道诵经,有由来矣。

    道佛二教同以出世为宗,所标义旨,或有相同,初非相袭。又佛教初入中国,译天竺文为汉字,不能不利用道家之字义,如妙字即用《老子》之“常无欲以观其妙”,以及“众妙之门”也。尘字即用老子之“和其光同其尘”也。亦不得谓之相袭。但自佛道杂处以后,其因互相利用而成为相者,亦可得而言焉。如《通考》卷二百二十四《朱子语录》云:“道书中《真诰》末后有《道授篇》,却是窃佛家《四十二章经》为之。非特此也,至如地狱托生妄诞之说,皆是窃他佛教中至鄙至陋者。某尝谓其徒曰:自家有个宝珠,被他窃去了,却不照管,亦都不知。却去他墙根壁角,窃得个破瓶破罐用,此甚好笑。”而道经更袭取佛经名字,如毘卢遮那、药王、血湖、地狱、诸天(《酉阳杂俎》谓其数同,名别,然名亦有相同者,如兜术、兜率,及梵辅、梵度等之袭用梵字是也)等名,以及佛书辞义,如劫数、三昧、转轮五道、妙法莲华之类,不可胜记,则尤无意味矣(佛书亦有袭道经者,可参看本章)。日本小柳司气太有论《道教与真言密教之关系》一篇,姑摘译其大概,然非谓其绝对可信也。小柳司谓道教剽窃模仿佛教之教理及礼仪,已具述于彼所著《道教概说》中,按:该书云:“道经多模仿佛典,一观其名,可即知之。例如《道藏》目录中之《高上玉皇本行集经》、《太上老君父母恩重经》,又《法琳破邪论》所举之《道士法轮经》、《智慧观身大戒经》、《老子大权菩萨经》、《灵宝法轮经》等,皆是也。又其文章,则据法琳之《辨正论》卷九之所揭者,有《真步虚品偈》之‘有见过去尊,自然成真道;身色如金山,端严甚微妙;如净琉璃中,内观元始真;圣尊在大众,敷衍化迷强’一节,此乃摹拟《妙法莲华经》之‘又见诸如来,自然成佛道;身色如金山,端座甚微妙,如净琉璃中,内现其金像;世尊在大众,敷衍深法义’者。又《本相经》之天尊说法时,亦云乾闼婆及人非人等,六牙白象,四众围绕,一百数匝;天尊以中夏一音,演说此义,众生随言类解云。又有‘天尊在林中,出眉间白毫光明,照南方大千国土’等。又三洞之取自三藏,及天尊之名称之取自佛之十号,与三十二天之拟诸三十三天等;模拟剽窃,一至于此,若说破之,殊觉滑稽。”

    更列记各点于下:

    一、道教信者之寝卧,用佛教所谓狮子卧之法。狮子卧者何也,《中阿含经》云:“世尊告阿难曰:‘汝卧当如狮子卧法。’尊者阿难白曰:‘世尊,狮子卧法云何?’世尊答曰:‘阿难,兽王狮子,书为食行,行已入窟,若欲眠时,足足相累,展尾在后,右胁而卧。’”即屈两足,下右肋腹而卧也(同经第八之第二)。

    二、道教信者要沐浴,或使用香汤。《真诰》南岳夫人曰:“浴不厌数,患人不能耳。数则荡炼尸臭,而真炁来入。”此或受佛教之影响。《南海寄归传》卷三云:“释尊作浴室。其利益:一则身体清虚,无诸垢秽,一则痰消散,能餐饮食。”特如香汤,据真言密教所言,即《最胜王经》云:“应用香系三十二味调合之香汤。”《苏悉地经》云:“每日必三回澡浴。”

    三、道教忌食五荤,即孔子常食之姜亦禁之,未免太甚,或系依佛教戒律。

    四、道教谓身体各机关皆有神,而称脑神曰泥丸。注云:“如一丸之地而守身之总要也。”(《黄庭内景经》注)但愚见此得非涅槃之音释耶?《义楚六帖》卷三诸法名相四之涅槃非梵条《净名经义钞》云:“涅奴结反,如水黑色貌槃器物,有云梵语谬也。梵语‘波利眤缚喃’,此云圆寂。梵僧译经时,既不会语,以泥丸示之,便云泥丸经,既非本名,又将槃盛水,为是涅槃,比取圆寂。玄奘三藏,自至西天来,方知是误。”《六帖》文意稍欠明了,涅槃或音释为泥洹、泥畔等,则亦可音释为泥丸。《道藏辑要》奎集四,有陈泥丸真人《泥洹集》,是则谓泥丸即涅槃,非勉强附会矣。

    五、《抱朴子·微旨篇》揭修道诸善行,一变而为《太上感应篇》,再变而为《阴骘文》(《明史·艺文志》有永乐敕撰《为善阴骘》,当属同类)。前二者纯然道教思想。但《阴骘文》则带佛教之色彩。其文云:“或奉真朝斗,或拜佛念经,报答四恩,广行三教。措衣食,周道路之饥寒,施棺椁,免尸骸之暴露。印造经文,创修寺院。舍药材以拯疾苦,施茶水以解渴烦,或买物而放生,或持斋而戒杀。举步常看虫蚁,禁火勿焚山林。点夜灯以照人行,造河船以济人渡。勿宰耕牛,勿弃字纸,剪碍道之荆榛,除当途之瓦石,修数百年崎岖之路,造千万人来往之桥。”试证以《佛说诸德福田经》(西普、法立、法矩共译,宿帙八)所说七种福田:“一者,兴立佛图,僧房堂阁。二者,园乐浴池,树木清凉。三者,常施医药,疗救诸病。四者,作牢坚船,济渡人民。五者,安设桥梁,过度羸弱。六者,近道作井,渴乏得饮。七者,造作圊厕,施便利处。”可知《阴骘文》显本于佛教也。

    六、道教有三尸,以人类善恶告天帝之说,见《抱朴子》。《佛说四天王经》(宋智岩、宝云共译,宿帙八)云:“佛告诸弟子,慎尔心念,无爱六欲。……内以清净,外当尽孝,晨入尊庙,稽首悔过,朝禀暮诵,思经妙义。……寿命犹电,恍惚即灭。斋日责心,慎身守口。诸天斋日,伺人善恶。须弥山上,即第二忉利天,天帝名因,福德巍巍,典主四天,四天神王,即因四镇王也。各理一方,常以月八日,遣使者下,案行天下。伺帝王臣民龙鬼蜎蜚跂行蠕动之类,心念口言,身行善恶。十四日遣太子下,十五日四天王自下,二十三日使者复下,二十九日太子复下,三十日四天王复自下,……若持一戒,令五神护之,五戒具者,令二十五神,营卫门户。殃疫众邪,阴谋消灭。……寿命益长,生不更牢狱,死得上生天上,福德所愿,自然飞行,存亡自在。……拘留秦佛时,人寿六万岁,民性无为。……彼佛去世,正教衰薄。……其寿日减,至于百岁,吾善逝后,民违佛教,无复孝子,司命减算,寿日有减。”此经翻译,在《抱朴子》后数百年,此之佛说,当为模仿道教者矣。

    至于真言密教,尤与道教相近,试证之:

    一、即身成佛与即身成仙 密教视吾身与圆满具足胎藏界(理)金刚界(智)之大日如来为一体,谓之理具法身。如能加持此法身,完成其修行,则可使父母所住之身显见法身。佛教禅宗亦唱即心即佛,其他显教,亦有云即身成佛者。然不过理论上之成佛,所谓将来成佛耳。密教之成佛则不然,其境界,则无可断之惑,无可断之智。男女之情爱,即成金刚萨埵五秘密之曼荼罗;愤恚即成大圣不动之曼荼罗;贪欲即成明王曼荼罗;所谓毗萨么曳,即奇哉怪哉。要之,他宗谓众生即佛,密宗则依佛即众生也之见地,而谓烦恼即菩提也。《大日经》卷三悉地出现品第六:“不舍于此身,速得神境通,游步大空位,而成身秘密。”《菩提心论》:“若人求佛慧,通达菩提心,父母所生身,速证大觉位。”道教以道为宇宙之本体,不增不减。吾人体得之,则可与天地同长久。《抱朴子·对俗篇》云:“古之得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本,更受异形,有雀之为蛤,雉之为蜃,非人道也。人道当食甘旨,服轻暖,通阴阳,处官能,耳目聪明,骨节坚强,颜色和悦,老而不衰,延年久视,出处任意,寒温风湿不能伤,鬼神众精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忧喜毁誉不为累,乃为贵耳。若委弃妻子,独处山泽,邈然绝人理,块然与木石为邻,不足为多也。”可知与密教相同矣。

    二、观法与存思 密教以我肉体为大日如来之理具法身,故谓现于金胎两部之诸佛法尊,皆为大日如来之化身。同时,我之四肢五体百节,亦皆佛格化。例如《胎藏界中台八叶》之五佛,《金刚界五月轮》之五如来,以表现五智。

    更三分此理具法身。自脐以下,为生身释迦如来;由胸至咽为无量诸菩萨居所;自咽以上,以表果德圆满之佛身;谓之“五轮观”。《金刚顶大教王经》第一品:“金刚界菩萨摩诃萨,白彼一切如来言,世尊如来,我见一切如来,为自身一切如来复告言。是故摩诃萨,一切萨埵金刚具一切形成就,观自身佛形。”《大日经》卷五秘密曼陀罗品第十一:“真言者圆坛,先置于自体,自足而至脐,合成大金刚轮,从此而至心。当思惟水轮,水轮上火轮,火轮上风轮,次应念持地,而图众形图。”

    据道教所说,我之肉体,由三个要素成立。自咽以上为上丹田,其中心为脑,为天之精,其色赤。自脐至咽为中丹田,其中心为脾,为人之神,其色黄。脐以下为下丹田,其中心为命门,即肾,为地之气,其色白。调和精气神,为使寿命长久之最要者。丹即谓调和,本指丹砂。但作抽象的解释,则丹乃指真元之炁(见《度人上品妙经注》)。以肾、脾、脑三处养成此真元,犹如田然,故曰丹田。真元养成之后,则五气朝元,即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精气,在人身内,皆纯粹中正,与世界之本体一致也。换言之,五行之精气,归于水火二者。水火者阴阳也,寿命长短,依身内阴阳二气之调和与否以为准。阴阳调和,即成真元之丹,与天地同寿。周子《太极图》,即寓此意味。《太极图》最上一圈即炼丹之术语,炼气还虚,即五气朝元,老子所云复归于无极也。恰与《五轮观》最上圈之“空”相同。而且密教以五大配当五位、五色、五形(地正方形,水圆形,水三角形,风半月形,空一点),颇同中国五行之思想与象征。

    《黄庭经》人身各部之神,修道得真,不可不假此诸神之力。对于此等之神,心中须思维其存在,外可防邪,内可洁身,而炼神成丹焉。梁丘子注《黄庭经》云:“临目外观,则鬼神标形,接手内视,则藏腑洞别,乃无表里,无隔栖,真光降灵。金映盖一体,体作五色,从肺后出,项有圆光如日象。”于是脏腑之神仿佛目前,而圆光恰如佛之有背光焉。

    三、鬼神及方术 密教传承印度古代之《宿曜术》,供禁忌之用。如文殊师利菩萨及《诸仙所说吉凶时日善恶宿曜经》、《宿曜仪轨》、《七曜禳灾诀》是也。天部鬼神,名称种种,四大天王,诸星,诸神将,皆乞其加护而使禁咒有效。而禁忌有万能之效力,虽如何之难事,皆可依以成就。如《苏婆呼经》、《大药叉女欢喜母并爱子成就经》等,日常琐事,皆应用之。

    道教亦然,诸天日月星斗皆有神名,亦有九宫贵神及六十太岁、月将、日值诸神,皆有名姓,凡出行建造之类,必择日祭告,以求庇护。

    四、道教有房中术,密教亦有立川流(日本密教所有),有明王,则有明妃,如《大日经》、《瑜祗经》、《理趣经》皆有此思想。又有《双身大圣天欢喜毗奈耶迦经》,记欢喜佛,夫妇俱象头人身。红教喇嘛亦供欢喜佛,元宫中行“演揲儿法”(秘密大喜乐禅定),亦此术也(见《元史·哈麻传》及《庚申外史》)。

    五、修业之处所。练精神,学方术,必选择其土地与居处。密教有:“当自安住真言行,如所说明次第仪,先礼灌顶传教尊,请白尊言所修业,智者蒙师许可己,依于地分所宜处,妙山补峰半岩间,种种岩密两山中,于一切时得安稳,芰荷青莲遍严池,大河泾川州岸侧,远离人物众溃闹……舍离在家绝谊务,勤转五欲诸盖缠。”(《大日经》卷七真言行学处品第一)复次演说持诵真言成就处者,往可方地,速得成就佛所得道,降四魔处为最上……或有名山,多诸林木,复多花果交流,如是之处,说为胜地(《苏悉地经》卷上择处品第五)。

    道教亦于修业采药之际,住深山而绝世务,同伴者不得过三人,名其修业之室为静室。《真诰》云:“建筑静室,柱、桁、梁,皆用同一之木材,于南方设通光之窗,门户皆密闭,妨为外所见。”

    道教模仿佛教,造作诸种伪经,佛教亦然,尤以密教利用道教之信仰而有造伪经之事。盖自唐以来,道教大盛,佛教欲与之并,故造之以冀混合。今举其一二:

    一、《佛说天地八阳神咒经》(义净译,续经第二三套第四)云:“日游、月杀、大将军、黄幡、豹尾、五土地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六甲禁讳,十二诸神,土府伏龙,一切鬼魅,皆尽隐藏,远屏四方,形销影灭,不敢为害。”此皆中国旧有而印度所无者。

    二、《秽迹金刚禁百变注经》(唐阿质达霰译,闰帙一三)经中有符数十,或治万病,或能隐身,或能免水火之难,或为求诸种珍宝。其符形式,颇与《抱朴子》及其他道书相类似,此则显然剽窃道教者也。

    三、《佛说十王经》有泰山府君,三魂七魄,又见镜。《佛说预修十王经》有司命、司禄。皆中国旧籍及道书所有者。泰山府君,密教称为深沙大将,谓为阎魔王太子。

    四、《文殊灭淫欲我慢陀罗尼》(闰十二)云:“行此法者,断酒肉五辛血食,男子九九八十一日,女子七七四十九日,昼夜谨心读诵。”此九九七七之数,本于易之阴阳奇偶,亦道家所有也。

    五、道教信仰北斗星,密教之妙见菩萨与之同体,《七佛所说神咒经》第二(成帙二)云:“我北辰菩萨,名曰妙见,今欲说神咒,拥护诸国土,所作其奇特,故名曰妙见,处于阎浮提,众星中最胜,神仙中之仙,菩萨之大将。”此菩萨足踏龟蛇,乃北方玄武之象,实为道教之神。又有《北斗七星延命经》(唐婆罗门译,余帙四)。七星者,贪狼星(子)、巨门星(丑亥)、禄存星(寅戌)、文曲星(酉)、武曲星(巳未)、破军星(午)、廉贞星(辰甲),皆中国之名称,加左辅右弼为九星,以配八卦,如一白二黑之类,谓之九星术。

    六、道教之庚申祭,密教亦利用之,附会为青面金刚,及帝释天。《北斗七星护摩秘要仪轨》(大兴善寺翻经院灌顶阿梨述,余帙一)谓北斗九星者,日月五星之精也。囊括七曜,照临八方,上曜于天神,下直于人间,以司善恶,而分祸福,群星所朝宗,万灵所俯仰,若有人能礼拜供养,长寿福贵,不信敬者,运命不久,是以禄命书云,世有司命神,每至庚申日,上向天帝,陈说众人之善恶,重罪者则彻算。轻罪者则去纪,算尽纪失,即者命亡,是故如来为末世薄福短命夭死众生故,说是一字顶轮王召北斗七星供养护摩之仪则,为供养者,全其属命星数,削死籍还付生籍。

    七、佛徒之信道教者亦有之,如《梁高僧传》卷十,单道开服食松脂,卷十一,涉公不食五谷,日行五百里,皆是。

    以上皆为小柳司之言,有误以各教共同之点而妄认为相袭者,读者可自辨之也。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