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皇帝的想法
赵秉忠沉思片刻,点点头,略带一丝担忧说道:“修文之意,老夫已然知晓,不过此举犹如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万望修文小心处置啊。”
“修文明白。”林修文看着赵秉忠,淡然一笑,继续说道:“陛下身体日渐消弱,郑贵妃必然心急如焚,若无人稳固其心,恐其孤注一掷铤而走险,欲行那不轨之事,修文虽然年少,但蒙圣人教诲,又得大人相救,为扶保江山社稷,何惜此身!今日对大人言明此事,也是提醒大人,郑贵妃将我派到詹事府后,极有可能对大人下手,还望大人早做准备!”
“哦?郑贵妃有意对老夫下手?”赵秉忠听后一怔,不可置信的反问道:“修文为何如此说?莫非是娘娘有意暗示?”
“大人息怒。”林修文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事对大人来说,绝非坏事!”
赵秉忠回身坐在椅子上,摸着胡须,仔细听林修文说着。
“大人试想,娘娘忌惮皇长孙殿下,急欲使其出宫,皇长孙年纪尚幼,未至封王开府之时,出宫之后必然会住在詹事府中,娘娘又有意擢升在下,是为何故?目标便是大人您了。”
赵秉忠不置可否的仔细听着,微微点头。
林修文继续说道:“在下原本只是从九品的侍读,娘娘请旨擢升为从五品谕德,在詹事府内已经是属前列,事后只要再将大人挤走,詹事府内便是以修文为首官,没有大人掣肘,娘娘岂不是更加放心?”
赵秉忠毕竟是状元之才,并未有丝毫慌乱,脑中仔细思考后,抚须轻声说道:“修文的意思是?”
“陛下虽宠爱娘娘,但一定不会任其胡来!”林修文淡淡一笑,沉声说道:“大人身为万历二十六年的状元,又在翰林院历练多年,一旦调任,岂能不受重用?如今朝廷六部缺官严重,娘娘便是想把大人外派到别处,想必陛下也不会同意,陛下大概会在六部中随意找个空缺来安置大人。”
说到此处,林修文轻拍桌案,手掌微握,沉声继续说道:“到了那时,大人手握实权,修文为官时间又尚短,陛下必会再派能臣坐镇詹事府,正好也可借此事探明圣上之心。。。”
赵秉忠听林修文讲的头头是道,细细思量,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人心之事,不管如何推论都显得太过武断,他为人清正,倒不怕那些奸邪小人构陷,只是有些担心一旦自己被郑贵妃所害,太子殿下孤立无援又该如何是好,而且听林修文似乎言犹未尽。
赵秉忠好奇问道:“圣上之心?修文此语做何解?”
林修文微闭双目,脑中想着后世史书中写的万历皇帝与自己接触中的万历皇帝,似乎真的颇有些不同,你说他偏爱郑贵妃,确实非常偏爱,但瞧着他对朱由校和朱常洛,又不似史书中描写那般冷酷无情,若有若无间,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林修文闭着双眼,构思着语言,过了半晌才说道:“大人,郑贵妃司马昭之心可谓是路人皆知,莫非陛下不知?陛下可能不知郑贵妃暗害皇长孙之事,但是陛下一定知晓娘娘扶立福王之心,其实若是陛下有意,一纸诏书此事便可了结,又何必拖到今日?”
赵秉忠听后也不着急,缓缓说道:“修文可能有所不知,陛下并非没有此意,只是群臣汹汹,陛下不好冒大不韪力压九卿强颁圣旨行那废立之事罢了。”
林修文听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大人所说可是当初争国本之事?诚然,大人所言确有道理,只是大人或许忘了,今日之天下早已非是三十年前的天下了。二十年前陛下着意三王并封时,或杀或贬或流放或充军之臣工大小三百余人,放眼今日之天下,六部九卿十三道御史加之可有三百人?如今六部之中只余数位重臣,监察御史更是日渐凋零,加之还有部分地方官吏为了荣华富贵,投靠国舅府,若此时陛下意欲为之,阻力想必微乎其微,那为何陛下不在此时为之?”
赵秉忠闻言一惊,不可置信的说道:“你。。你是说!”
林修文继续说道:“陛下三征外蛮,当年能力压群臣救援朝鲜,其杀伐果断令人心惊,细细想之,陛下又怎会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赵大人久在京中想必不知,辽东女真族于建州之内横行无阻,去年九月,努尔哈赤率大军攻打叶赫部,连克数城,剑锋直逼叶赫部族主城,若不是李太师派兵介入,想必辽东早已没有了叶赫部!”
赵秉忠听着林修文的话,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去年,确实有一伙人自称关外部族,遭遇邻部入侵,惶惶之下请求天朝派兵助其居中调停,赵秉忠对此时略有耳闻,后来听说皇帝将他们打发到了京中宁远伯李成梁府中,宁远伯年近九旬,听后勃然大怒,亲笔手书一封令其带回,不知上边写了什么,努尔哈赤阅后焚烧叶赫部庐舍后携带降民返回建州,不久之后辽东之事方才逐渐平息。
宁远伯之事已属京中半个禁忌,明面上他是来京调养身体,但实际上京中为官并无愚人,谁都瞧出来了皇上那份忌惮之意,万历十九年时御史张鹤鸣上疏弹劾李成梁杀降冒功,又与民争利,尽揽辽东商民之利结交大臣欲图谋不轨,万历起疑,卸去李成梁全部职位封其为宁远伯令他入京朝见,李成梁孤身一人从辽东赶赴京师,入京后又被御史朱应毂、给事中任应征、佥事李琯相继上梳予以抨击,最后留京十年,到了万历二十九年才得到起复。
直到万历三十四年,李成梁以孤悬于外为由舍弃了辽左六堡,将六万四千余户迁移到内地,引起轩然大波,万历三十六年御史熊廷弼等数人奉喻巡按辽东,勘查宽奠疆界,不久后上疏言李成梁弃地媚虏、结连建州、妄意朝鲜、以图世守,其罪当诛!
万历看后将此些奏疏尽皆留中不发,先是嘉奖了熊廷弼尽忠职守,同时也嘉奖了李成梁,言宁远伯李成梁镇辽年久有功,擢升其为太傅,将其兵权尽数交于其子李如松,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实际上自万历三十六年起,李成梁便再也没有出过京师。
赵秉忠看着林修文,紧张说道:“修文意思是说,辽东要出问题?”
林修文点点头,继续说道:“陛下看似懒散,实则非是常人,纵观史书,若是寻常庸主,二十余年不上朝,纲纪废弛,天下早已大乱,如今天下,虽然乱象渐起,但仍在其掌握之中,宁远伯虽手中并无实权,但辽东铁骑唯其马首是瞻,辽东诛部又畏其威名,陛下岂能不惧?留其在京,不过是稍安其心罢了。。不过宁远伯久驻京中,其子李如松也不是蠢人,再也不敢轻动辽东之兵,其中有些宵小之辈说不得便要有所动作,比如说那女真部!”
赵秉忠并未去过关外,也不太了解关外之事,在他想来,关外皆是不毛之地,部落之人愿意相互拼杀,那便让他们拼杀便是,又与陛下心思有何干系?
想到这,赵秉忠轻蔑一笑,说道:“修文不必如此忧心,区区塞外蛮夷,居于苦寒之地,逐水草而居,不知礼乐教化,性情粗鲁,尚武轻文,如同荒原上无根之蓬草,彼此间争斗不休,朝合暮散,其存不过疥癣之于华服,何足挂齿。”
林修文看着满不在乎的赵秉忠,心中叹息一声,是啊,何足挂齿,你万历朝不挂齿,天启朝不挂齿,到了崇祯朝,牙都让人家崩掉了。
不过此时这些读书人心高气傲,表面上看起来虽然谦逊有礼,但是实际上却压根就瞧不起那些关外少数民族之人,吃亏之前,无论林修文说什么都不能扭转这种想法,他只能换个角度说。
林修文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此,辽东之事无论于政于军,必为陛下心中大事,詹事府负有教导太子之责,若是来人与陛下心意无关,那便是修文多想了,不过若是来人熟悉辽东军事,那陛下心中是何想法岂不是一目了然?”
听到此时,赵秉忠终于明白林修文所言之事,激动说道:“你是说陛下有意传位太子?”
“可能是修文想多了,我确实有这种感觉”林修文随即苦笑,继续说道:“不过修文所言之事也只是臆想可能,有可能陛下早已没有了易储之心,只是郑贵妃处不好交代,所以便时常有意无意间为难一下太子,也有可能是陛下如今不好动手,正在等待时机。。。”
赵秉忠听林修文也不敢确认,嘴角也露出一丝苦笑,叹了口气,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继续说道:“不管如何,如今皇长孙殿下已经出宫,以后之事以后再说吧,修文今日起得早,还是先去休息一下。”
林修文点点头,冲着赵秉忠深施一礼后,转身走出了房间,只剩下赵秉忠一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朱由校仍在熟睡,客印月陪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刚才李进忠端着一盘红枣酥来拜见朱由校,见朱由校正在睡觉,也未吭声,冲客印月使了个眼色便退出了房间,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轻微抽吸之声,客印月眉角一动,轻轻抽手,为朱由校盖上被子,轻轻走出了房间。
到了隔壁,见李进忠正坐在桌前,不停地用手绢擦着鼻子,她捏嘴一笑,轻声说道:“你看你,怎么两日未见便着了风寒?是不是那晚观星冻着了?”
李进忠脸色一摊,满脸无奈的叹息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趣我。”
“什么时候?”客印月脸色一怔,疑问道:“如今出了宫,你我便再无后顾之忧,娘娘势力再大,也管不到宫外来,你我留得一条命在,这还不好呀?”
李进忠叹了口气,幽怨的看了客印月一眼。
是啊,你是安全了,可是我腻?
原本他在给客印月布局时,便做好了随时牺牲客印月的准备,是客氏忤逆娘娘命令,又不是他,能靠上太子自然是好,但当太子靠不住时,将客氏卖给娘娘,想必也能卖个好价钱,他在宫中蛰伏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能借着内斗为自己找个靠山,计划刚刚开始便被那个该死的书生打断了。
天天就守着这么个小孩子,能捞什么好处?吃剩下的零食?还是路边的树杈子?
不过自己又能如何?唉。。。
他本来就是个很能隐忍的人,想想在宫中被人叫了十几年的傻子,自己不也走过来了?现在便是毒死了客印月,想找娘娘邀功都没有这个机会了,那不如凭借客氏和皇长孙的关系,好好巴结巴结皇长孙,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呢?
只是自己已经忍了二十年,难道还要再忍二十年?!
他哼哼了两声,收回幽怨的目光,使劲儿抽了一下鼻子,说道:“嗯嗯,你说的也对,日后便守着殿下吧,说不得以后还有机会,你可得帮咱家多说些好听的,哄着点殿下!”
客印月虽然听出了李进忠的不满,但是并未往其他方面想,俯身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的魏三儿大人,宫中并无生路,奴家也是为咱俩以后着想,再过些年,咱们二人得些赏赐,自去过那逍遥生活,还管如此这般许多干嘛,你可得多多感谢林大人,要不是林大人,咱俩岂不是要横死宫中?”
李进忠呵呵笑了两声,眼神却有些冰冷:“是啊,咱家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林大人!”
“感谢我?”
突然,客印月的房门被人打开,一道声音轻轻飘来,正是林修文。
他走进屋内,坐在二人身前,看着眼前二人,轻声说道:“听李公公语气可甚是冰冷,丝毫未有感激之情呀。”
客印月红着脸从李进忠怀中跳出来,冲林修文轻声怒道:“哎,你这人怎么不敲门便往人家房里闯!”
林修文瞧了她一眼,摊开双手无辜说道:“这可不怪我,屋外风大,我本想敲门,结果一阵风吹来,我刚碰到门,它便自己开了。”
李进忠目光湛湛的看着林修文,眼中不满之色早已消失,短短震惊之后,突然跪倒在地,冲着林修文磕头说道:“哎哟,林大人说的哪里话,想必您是听差了,老奴出宫以来可是千恩万谢,只是身子不适,嗓音有些变音,让大人误会了,老奴这便给大人磕头致谢,多谢大人救老奴一条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