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宫
临近午时琦钰终于在村民的注视下驶出了下河村。
琦钰端坐在马车内,面色镇定,内心却如汪洋般掀起层层巨浪。她是亡国的公主,身上流淌着唐氏皇朝的血液与基脉。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孩子,在她的理解中南国不过是母亲温暖的怀抱,是父亲宠溺的照顾,是婢女们无尽的尊崇与爱戴。
直至此时琦钰才渐渐明白,先人一曲《鸟鹊歌》中饱含了多少泪水与哀悼。
她有些感慨,掀起一角窗帘往马车外望去。
琦钰久居深宫,此次入京,她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故土的魅力所在。
街道宽阔平整,四通八达,宛如一条条巨龙延伸向远方。街道两侧,各种各样的小商贩琳琅满目,临街的酒楼茶坊更是数不胜数。
南国经济繁荣昌盛,南国人喜好文雅之风,因此这金陵城便成为了天下无数学子所尊崇的圣地。也难怪燕人不惜千里奔波,也要一举歼灭南朝。
婢女见琦钰看的认真,以为她是初次入京,便在一旁感叹道:“娘子可是第一次入京?奴第一次来京时也像娘子这般,哪里都觉得很是稀奇。”
琦钰笑笑:“你来金陵几年了?”
那婢女也跟着笑了笑:“回娘子奴去年才上了金陵。”
“你是燕人?”
婢女连连摇头:“奴乃扬州人士,去年父母离世,无奈来金陵讨生活。”她父母本是扬州乐府的乐师,此番入京原想投靠族中舅父,不料却被舅父卖给了花鸟使,让她去侍奉美人。好在琦钰性情温顺,面容姣好,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她这才收了心思,专心侍奉琦钰。
“扬州么…你叫何名?”
和椿赶忙回话:“小女名唤和椿。”
话刚落音,马车便稳稳停下,原来已到玄武门。宫墙外只站了一位官宦,手持拂尘,见琦钰来了,赶忙迎了上去。
琦钰是最后一位入选的秀女,按常理,若要再入选,便要等到明年了。可花鸟使却极力向他推荐,说此女入宫定能保他荣华富贵,于是他自作主张,并未上报,私自应了琦钰入宫。
仅仅惊鸿一瞥,便胜却人间无数。他阅人无数,却从未如此真实地体会到前人笔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意蕴。。
他谄媚笑着:“娘子辛苦了,怒才是高无喜。”
高无喜见这琦钰不但貌美,更是这逼人的气质,竟比正宫娘娘还要显得高雅贵气。
琦钰微笑,视线却忍不住朝皇宫内望去,她跟随着高无喜一步步走向偏门。
抬脚,琦钰顿了顿,她回家了。
从东宫至掖延,南朝宫占地百亩,光是宫苑屋舍便有百所,城墙高达上十米,是无数南国工匠用汗血与智慧浇灌而成。
如今故人已辞,这座宏伟的宫宇却仍在阳光下展示着它威猛的雄风。
琦钰忽然停下了脚步,眼前一座宫苑尽毁,只留下断壁残垣,看光景是火烧成的。
“娘子?”高无喜语气疑惑。
琦钰眼中的怀念一闪而过,笑了笑:“让高公公见笑了,皇宫雄伟,只是这座宫宇又在正中央,为何不叫工匠修缮呢?”她当然认得出,这座宫宇是太极殿,是她阿爹丧命之处……
“娘子心细。”高无喜是南国人,从前只是最末等的官宦,连前苑的门都进不得,可即便这样他心中也怀念起南朝的一切。
他小声说道:“奴才瞧着娘子面生,便只提点一句,这座宫殿可问不得。”他微微一叹,知晓哪里是不修缮?而是无人可修,无人可缮。
琦钰微微福礼,便不再多言。
……
琦钰住进了蓬莱宫,与她同住的还有二十八位秀女,分散在各苑。
她来得晚,只有一间极为狭小的碧纱橱供她居住。
琦钰早就习以为常,她过了九年的好日子,也受了九年的苦难与折磨。她利索的收拾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认真洗了一个脸,水花在琦钰脸上肆溢,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琦钰只觉着眼前一片温热,她捂紧汗巾,极力平复激动的内心。再一转眼,她又成了那个温顺柔弱的怜儿。
近乡情更怯。
幼时有些模糊的记忆越加清晰明朗,琦钰躺在床上,却记得从前的蓬莱宫是一座空殿。
阿爷对阿娘极好,后宫中也唯有阿娘一位宫嫔。她是他的妻,南朝唯一的皇后。她又想落泪了,除了九年前那个夜晚,琦钰再没落泪过。如今却像一个丢了糖果的孩子,她转身眼泪纵横。
“岁遥遥兮难极。冤悲痛兮心恻。”
“肠千结兮服膺。于乎哀兮忘食。”
“愿我身兮如鸟。身翱翔兮矫翼。”
“去我国兮心摇。情愤惋兮谁识。”
一曲毕,尽离愁,终成思念藏心头。
漫漫长夜,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