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倩女忆幽魂
绕过寺中圆鼎踏进参佛殿,来不及瞻仰古佛尊貌,沈穗穗慌不迭跟着白子珩拐进侧首偏门,推开衰色败漆的门扇,两人都吃了一惊。
屋内仅置一龛,龛上摆放灵牌,牌前佛香缭绕,龛下躺了一女,额头鼓出血包,已然昏迷不醒。满脸幽怨未散,正是那莫小倩无疑。
白子珩立即上前将其扶起,一手抵上耳后轻探,口道:“莫姑娘?莫姑娘?”
沈穗穗来不及细想,只知救人要紧,大步跨过她身侧,蹲下身弯起拇指,狠狠掐上人中,边掐边叫:“净然!净然快来呀,你姑姑晕过去了!”
几个孩子咚咚跑了进来,莫净然一声大叫:“姑姑!”之后就不敢再动弹了,心惊胆颤立在一旁看着莫小倩头上流下血丝,不住嗫嚅:“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莫小倩怎么掐也不醒,沈穗穗急了,手上更使了力气,指甲死死嵌进她皮肉里,嘴里大呼小叫个不停,白子珩也动了手,食指点上她眉心之间,用力按了又按,良久之后,方听她“呵”的一声悠悠醒转。
见她睫毛动了,沈穗穗才松了口气,莫净然这时慌忙扑了上来:“姑姑你怎么了呀!”
莫小倩眯开双眼,迷茫地看了看莫净然,又看了看沈穗穗,半晌虚弱出声:“胡先生走了,奴家也不想活了,就让奴家随他而去吧!”
沈穗穗愕然,她这是犯得哪门子抽?昨日还神神鬼鬼有劲的很,今天就动了寻死的念头?看着她的人中处已被自己掐出了青紫,心里不免有点忐忑,将白子珩往边上拨拨,接过莫小倩的肩膀扶住,询道:“莫姑娘,什么事想不开非要撞墙啊,瞧你脑袋上都流血了,很疼吧?”
那缕血迹已流到了她的眼皮上,莫小倩抹也不抹,四肢软软摊着,眼睛空洞无神,活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喃喃道:“谁解奴家这份无稽情,不敢说,不敢说,多露一字也是对他的亵渎!”
沈穗穗忽然听出了些端倪,愣了半晌问白子珩道:“胡先生仙逝时是高龄?”
“六十七。”
低头瞧瞧莫小倩秀丽的容貌,年纪也不过与自己一般大小,心中疑惑不已,她说的情…莫不是对胡先生?
听她又道:“总归是死不了,你们都走吧,让我再待一会儿。”
沈穗穗忙将她往上抽了抽,道:“子珩啊,你把学生们先带出去,我陪莫姑娘在这里。”
白子珩起身,冲莫小倩施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万要珍惜,莫因一时意气铸错,徒教亲人担心。”说罢领着孩子们出了门。
他这厢一出门,莫小倩立刻嗤笑一声:“先生也是这般迂腐,身体发肤是我的,我愿死便死,谁也拦不住!”
“唉。”沈穗穗叹了口气,理理她的头发道:“死什么呀,活着多好,不开心的事情谁都会碰到,时间会冲淡一切的,过个几十年再回头看以前,那些想死想活的心思啊,都是可笑!”
莫小倩直起身子,翻了她一眼:“你是谁?你懂什么呀?”
沈穗穗谦虚一笑:“我们见过面了呀,鄙人沈穗穗,是净然的老师,书院的新先生,懂得虽不多,但理解能力还凑合,基本上你若想倾诉点感情上的事情,我可以胜任听者一职。”
莫小倩皱了眉:“什么感情上的事情,你说的话我倒不懂了。”
沈穗穗眨眨眼睛,小声道:“莫姑娘,你对胡先生……”倏地一扬下巴,促狭的笑了两声。
莫小倩怄眼看着她,黑眼珠子翻得都看不见了,半晌道:“是又怎么样,世俗鄙骂?天理难容?我既然说了就不怕人笑话,我就对他有情怎么样?”
沈穗穗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不出所料,这女人爱上高龄的胡先生啊,年龄差距这般大,难怪
慌忙蹲着挪了几步挪到她身前,两手并起小幅度鼓掌:“厉害啊,你太厉害了,我佩服你!”
往前凑了凑头,天生的八卦心理如山倒之势,直叫她按捺不住:“不过你怎会对他生了情呢?他不是…六十多了吗?”
莫小倩一眯眼:“你不觉得我荒唐?”
沈穗穗瞪眼:“谁敢说你荒唐?我第一个不答应!我说了你也不信,我家乡那边老少恋多了去了。”
莫小倩坐了一阵便离了那鬼森模样,恢复了精气神,摸出小手绢擦了擦额头道:“你倒是有趣,这些话我说给谁听都是自取其辱,索性不说,烂在肚子里也罢,若不是今日见他灵位一时控制不住,也不会做出这等丢人之事来。”
“不丢人,说给我听,我理解你!”沈穗穗劲头十足。
莫小倩回头看了看灵牌,语气忽然又换了伤感:“你不会理解,苦处不在于年纪大小,而在于…他是个不开窍的。”
沈穗穗心中咯噔一下,脑中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白子珩,眼睛不由自主向门外瞟了一瞟。嘴中乱道:“不开窍…,是人就脱不开七情六欲,还能一辈子不开窍,一辈子无情?我不信。”
“我也不信,”莫小倩苦笑一声,“天生就是个异类,我的苦无人能知,总是钟情于不该钟情之人,有时甚疑上辈子是不是做多了缺德事,佛祖便罚我今世深受情伤。”
向后退了退,纤指挽帕抚上龛木,脑袋轻轻靠着龛边道:“一眼钟情便是有妇之夫,明知不可为硬要为之,两情相悦之时也曾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我本想此生不能进他的门,就在暗处这样守着他也罢,无奈情露……他无力承责,懦弱逃了,我伤极躲回了太平。”
沈穗穗晃晃脑袋,这不是古代吗?疑惑道:“怎么不能进门呢?你既不在乎身份,与他做小又有何妨?”
莫小倩瞥她一眼:“你在说些什么?大苍国一夫只准娶一妻,违者重罪你不知道么?”
沈穗穗惊愕,一夫一妻,这制度…哪个皇帝定的?这么有科学发展观的前瞻性!
“二眼钟情…便是他胡先生。”莫小倩摩挲着龛木,语带万千柔情。“那一日,天降鹅毛大雪,他站在一片雪白的太平湖畔,目如明珠,身姿若仙,与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道理,都在我心上刻成了烙印,从那日起,我便再也忘不了他,不敢上山,只会着了魔似的游荡在太平湖边,等着他下山给学生讲学时能与我说上一句话,直到…我被他赶出太平村。”
沈穗穗托腮,兀自沉浸在那白雪飘飘的意境中,一老一少,一位得有名望的先生,一位妙龄少女,两人的对话,该是怎样的“珠玑”?
忽然听到最后一句,有些愣怔:“他赶你走?”
“是。”莫小倩又露出那种女鬼似的空灵微笑,“我是妖孽他是仙,妖孽欲向仙人表露情义,即便不被接受,也不该落得永不相见的惩罚,我至今不明他为何那般暴怒,一向和善的他只因听我表露情义,便直道从此不想再见我,要我离开太平村,莫把妖气散在这块纯净的土地。”
倏地手绢蒙眼,呜呜哭出声来,“我犯了什么错,只不过想要他知道我的心意罢了,便连死了也不能再见一面,这许多年了,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来问他一句话,他还记得当年太平湖畔的莫小倩吗?”
“噗!”沈穗穗在如此伤感的叙情中很没有礼貌的笑喷了气,脑中天雷巨响: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既而捂着肚子歪倒在地,结巴道:“哎哟我的妈呀,你别搞笑行吗?多好的一个故事…被…被你一句话糟蹋了!”
莫小倩杏眼圆睁,怒道:“你出去!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不是说给你听,我是说给我自己听!”
沈穗穗鼓着腮帮子憋气,半晌还是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揉着眼睛爬起身:“好好,我先出去,你再伤感一会儿。”
歪歪倒倒走到门口,回头看她还在哀怨,沈穗穗一脚踏出门,开口道:“既如此,执念也无用,人都去了,你就莫再难过了。”
莫小倩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顾喃喃:“若你能接受我,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