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名乃身外之物
蝉,在树上鸣个不停,太阳微倾,湖面仍泛着刺眼亮光,村民早就散了,林妙也回了书院,此时垂柳下只站了两人,静静站了半晌。
沈穗穗长出了一口气,摇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佩服佩服!”
白子珩侧首:“沈姑娘言语总是新奇,子珩失礼,不知此话有何深意?”
沈穗穗抬手遮个凉棚:“没什么深意,不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觉得刚才这一幕很有趣吗?”
“有趣?”白子珩想了想,微笑道:“姑娘是指方才莫姑娘出言惊吓孩童一幕?”
“差不多吧,还有她娘,龙生九子各不同啊,她哥和她…总之都很有趣,”
想起白子珩并未见过莫凡尘演的那场戏,沈穗穗便不再说了,歪头看看他,爽声道:“对了,我们同在书院,也算同事,你以后叫我穗穗好了,称呼姑娘…有点,呵呵。”
“好,穗穗。”白子珩连一秒也未迟疑,说叫立刻改了口,倒让沈穗穗有些惊奇,他对直呼其名接受得还挺快,挠了挠头,心中便想得寸进尺,又道:“那我叫你子珩可以不?”
“有何不可?”
“子珩。”
“嗯?”
沈穗穗咯咯笑出声来,“我以为你更喜欢白先生或者白师父这样的叫法。”
白子珩温和一笑:“名字称呼于我来说并无不同,记住一个名字也只为辨认物事而用。”
沈穗穗微愕:“辨认物事?什么意思?”
白子珩看着湖水柔声道:“花草林木,海湖河溪,又或是人与动物,有名故在,名存之意便是不会与他物混淆,在下名叫白子珩,你叫我子珩,或是白先生,白师父,我还是我,并不会因称呼改变而高一分或低一分,也不会因称呼改变而在你眼中换做另一人另一物,想叫何名,且随你之意,本原始终是我。”
沈穗穗按了按太阳穴,讪讪笑道:“哦,照你这样说,我的名字在你看来和花、湖、猴子、山羊的名字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了?”
白子珩微笑道:“不错,不过是个辨称,称呼你沈姑娘,我知道是你,称呼你穗穗,同样是你。”
沈穗穗不知怎的心头隐隐有些不快,出口便道:“那我不叫你子珩,叫你大树,难道你也会应我?”
白子珩平静道:“会应,只要你事先与我说明你改了何种称呼,子珩便会知晓,以后你口中的大树便是子珩。”
沈穗穗倏地拍上脑门,这人都超脱到这种境地了?称呼什么都不介意,那叫你猪牛狗你介意不介意?再开口就带了些挑衅的意味:“可是你一见我还是称呼我姑娘,见林院长还是称呼他为师兄,既然名字不重要,你又为何尊称呢?”
白子珩转身看向她,目光清澈柔和,直看的她心头又跳,血液又沸,连忙别开眼睛,听他道:“名礼两分,礼乃人德也,尊人便是尊己,与人来往,礼字当先,不可失德。”
沈穗穗哀呼一声:“你可真矛盾,又说名字不重要,又说尊称不可少,我听不懂了。”
白子珩抿唇一笑:“然两人若先有商量,皆同意改变彼此称呼,也未尝不可,正如你我。”
你我……这俩字一出,沈穗穗又是一阵小鹿乱撞,明知他是就刚才那番话而言,仍忍不住暗喜了一把,对他不把自己名字当回事的那丝不快消失不见了,玩笑心态又起,嘿嘿笑道:“那我不叫你大树了,我要换个叫法。”
“随你之意。”
“叫你小珩好了!”沈穗穗粗着嗓门,故意大大咧咧说了一句,实则被自己恶心到了,小珩…怎么想出来的?
“好。”白子珩不惊不喜,一贯平静。
“小白呢?”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无妨。”
“珩珩呢?”还不死心,逗就要逗到底。
“可以。”
沈穗穗终于捂住了脸,肉麻的再也说不出口了,牙都快酸掉了一地。闷笑了半晌抬眼,看白子珩一脸云淡风轻,还在礼貌的等待着自己“赐名”。
倏地泄气道:“算了,还是叫你子珩吧。”
“好的。”
就知道他不会有异议,名字嘛,不过是代号嘛,在他心中叫大树叫子珩没区别的嘛!
傍晚去官道来回跑了一通,翌日清晨又跑了一通,还是没见到上天派发的任何惊喜,难道自己回不去了?
沈穗穗回到书院时,忽见门口围了十几个人,林郁之站在众人中间唾沫横飞地正说着什么,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不像有人寻衅滋事,倒像是刚接了天降馅饼一般。
朝人群凑了凑,就听林郁之道:“一个是胡先生高徒,一个是书学局特地派往本书院的先生,再加上老夫,定不会辜负诸位的期望!只管将学生送来吧,这几日已开始授学,不可耽误了。”
众人七嘴八舌一通询问,无非是教些什么,多少学银之类云云,沈穗穗已张开大嘴无声笑了起来,昨日才打广告,今日就见成效,老林终于安慰了。
身侧突然伸出一只小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腰,“先生说话算数不?”
沈穗穗低头一瞅,正是莫净然,小长袍子还没扣好,怄着个脸正看着她。忙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说带我上山玩的,我姑姑已经去了。”
沈穗穗敬佩的看着莫净然,昨日三魂七魄不知吓飞了没,今早居然还念着玩,不愧是孩子啊。
想起白子珩今日不会下山了,定是在山上等着那莫小倩,那女人演戏功夫一流,扮鬼扮得尤其出色,上山真的是为了祭拜胡先生?孤男寡女的不太妥当,身为同事,有必要对他进行适当的关心,就去溜一趟吧。
远见几个孩子结伴而来,立刻吩咐莫净然召集同学,今日游山,广播操也去山上教!
瓦蓝晴空,万里无云,夏花绚烂,漫山遍野的开放,纵是依着太平山长大的孩子,也仍对集体爬山有着极高的兴致。在沈先生的带领下,兴高采烈向着山上进发。一路时而追逐打闹,时而采花摘草,跟着蝴蝶飞奔,抱着大树欢蹦,看见形状奇异的石头也会大惊小怪一场,喜乐笑声荡在山间久久不去。
一路相处,沈穗穗说笑话,唱山歌,孩子王的本领全部显露出来,颇得他们好感,说话举止也没了怯意。
爬到山上之时,只有沈穗穗现出了疲累之色,趴在一颗石头上捶着腰:“老了老了,不能跟小年轻比赛爬山。”
几个孩子嘻嘻笑着上来拽她:“先生快走,山上有寺庙。”
沈穗穗假意苦脸:“得等我这老腰缓过劲来才能爬去给佛祖磕头了。”
孩子们一阵哄笑,寺里白子珩听到动静迎了出来,正看见沈穗穗一点也不文雅的四肢张开抱着大石,满脸尽是怪相。笑道:“你们也来了?”
沈穗穗慌忙跳起身,拨了拨头发道:“是啊,带孩子们来玩玩。”
眼睛朝寺里瞟来瞟去,没见那姓莫的踪迹。
白子珩侧身:“请进。”
几个孩子先冲了进去,沈穗穗跟在后面,仰头看了看长了青苔的青墙黑瓦,褪了色的寺匾,墙头的残砖支棱,嘿嘿笑道:“这寺有年头儿了。”
白子珩单掌施礼:“寺已有三百年历史。”
“哦!”沈穗穗表示惊讶未完,忽听寺内某处传来一声尖利嚎哭:“先生!”紧着“砰”的一声,无音了。
两人对看一眼,白子珩也目露微诧:“莫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