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澄阳7
薛家二小姐薛宝珠，人如其名，如宝似珠。卸去了面上一身遮掩的痕迹，即便穿着婢女的衣服，也难掩倾城之色。若胞兄薛廉此刻还在，气质上也要短其一寸。
眼中满是欣赏之色，赵如意笑道：“明珠混入鱼目中，也总是不同的。薛姑娘虽有所遮掩，但仪态举止却非寻常婢女可及。”
薛宝珠怔了一下，旋即一笑：“自小家母费心。言行坐卧，皆有规矩，一日不敢忘。”
“令堂目力之远，远非我等小辈所及。”
“目力远又如何，还不是被薛家捆了来，一辈子耗在这里。”薛宝珠自嘲一笑。
赵如意眸光微动，将煮好的热茶轻轻推向她：“宜疏不宜堵。”
薛宝珠有记忆起，薛良平总是用最柔和的语气轻轻唤她宝珠，有求必应。她一直以为那是所谓的父爱。母亲常说要珍惜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力所能及地报答。薛宝珠自然无法以寻常金银报答，所以她一直听话妥帖稳重，父亲让学什么便学什么。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说她聪慧。
如果不那么聪慧便好了。若是不那么聪慧，便不会觉察薛平良的安排有所不妥。诗书礼仪得过且过，却对琴棋舞乐养身调理极其上心。胞兄酷暑寒冬刻苦习字，轮到她却是“女子粗通文墨即可，不必辛苦”。
若是不那么聪慧，大抵会欣然接受手帕交的姐妹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们被教书先生耳提面命，而自己却可以饮茶扑蝶随乐而舞。
若是不那么聪慧，自然不会心生疑问，故而冲去父亲书房时窥见那素日温厚的男人，如同厨娘闲谈间鄙夷的登徒子一般与自己一直引以为榜样的仙女大娘子交缠在一起，口出浪语，直教人面红耳臊，不忍直视。
她听见甄大娘子娇笑着打趣，先是嘲讽了她的母亲，又说到她。
“那乡下人生的赔钱货，你真当个宝啊。”
“养得赏心悦目，日后嫁了赚一笔，也不枉费薛家花在她身上的银子。你家子慕若是瞧得上，送与做妾也未尝不可。”
“呸！什么香的臭的都拉来我家！乡下人生的，做通房都抬举。”
薛宝珠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里的，她只记得母亲担忧地寻来，自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后半夜甚至发起高热来。
等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母亲已在床边坐了许久，一双美目熬得通红，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被困于盆底的螃蟹未尝没有脱身之法，只看舍得与否。”
“这世道于女子本身就是无所逃遁的牢笼，冲破一个还有一个。与其撞得头破血流，不如顺势而为，将笼子收拾得舒服自在些。”
“后面的事，少主大抵也知道了。母亲打理家业这些年，一切营生皆有向荣之势，兄长业已娶亲。在父亲与祖母眼中，出身不佳的大娘子自是无用了。母亲顺势而为称病，我借着孝道侍疾，暗里却是在接受母亲的教导，接手她的产业。祖母与父亲在经营上着实没天赋，压根没觉察母亲早就悄无声息地在各个要处都安插了自己的人。”
“我第一次看到母亲的账目时吓得如同没见过世面一般。那是足以买下好几个薛家的财富，她却随手往我手中一放，仿佛那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甜糕。”
“我问她，既然有这么多的钱，为何还要耗在薛府。”
薛宝珠的神色渐渐松弛下来，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自豪：“母亲说，为女为妻不可选，为人为母却可谋。薛家虽有不堪，但这么多年下来，无非只是虚名受损而已，身体发肤却未曾受苛责。且婆母夫君皆是未点睛的纸老虎，由着她一点点蚕食了薛家背后的富贵，盆满钵满。若是昔年没这段姻缘，也许至今仍畏畏缩缩地躲在哪一处小门小户，发愁子嗣，发愁银粮。世道艰难，除了手头能够抓住为自己所用的，旁的都不重要。”
“若非父亲后来真的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踩到了我母亲的底线。”薛宝珠淡淡一笑，“母亲大抵会继续替他们遮掩下去。”
赵如意含笑点头，亲自重斟了杯热茶来递至薛宝珠面前：“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薛宝珠扑哧一笑：“少主当不会以为我今夜乔装来是在谋划什么，所以方才才将我拦下。”
“不瞒姑娘说，起初却有这个想法。”
“我这般费心装扮却还逃不过少主的火眼，方才又是凑在近旁，又是扶甄大娘子的，亲爹和胞兄都没认出。”薛宝珠眼中有嫌弃之色，“眼疾都严重至此了，我何必费心再去算计。”
“那么姑娘今夜是—”
“看热闹啊！”薛宝珠一脸认真，“我父亲常年占着抱月楼的雅间与甄大娘子私会，近些年来见我母亲病重也是无所顾忌。阖家团圆的日子，二人还相约着，一个称病乔装前来等候，另一个待手头事了便来赴会。母亲既然预备了今夜要将二人的事挑破，我自然不能错过。”
说着她大着胆子细细打量了起了赵如意，随后笑道：“当然，民女亦有私心。昔年总听母亲提起明辉堂堂主风采，只恨自己无缘得见。有机会亲见少主一眼倒也不错，故而冒险。”
赵如意放下茶杯，语调随意：“日后或可常见。”
薛宝珠一怔。赵如意温和地看着她，模样轻松：“那般复杂的蟹酿橙姑娘都可做得如此精妙，想来明辉堂在此处的产业日后交予姑娘，也是佳话。”
薛宝珠险些失礼，慌乱了一瞬方才回答道：“交予，民女吗？”
赵如意用扇尖指着谢平安道：“那难道他是民女？”
谢平安冷眼斜睨。
“可，可民女不日便要出阁，若是交予我。那—”
赵如意笑得愈发温和：“除去祖产，其余本就是明辉堂与薛家合作，临托薛家代管。既是代管，自然选贤任能。姓谁家的，有什么要紧吗？”
“愿为少主效力！”薛宝珠诚心跪伏在地。
待到佳人离去，赵如意抬眼看着抱月楼二楼一角，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