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瀛洲逍遥村4
一晚上折腾，三人天亮了才睡下。朦胧间似乎听到有人说什么“是不是下手重了点”也懒得反应，甚至十分庆幸海生在饭食里下了药，给了他们昏睡不醒的好理由。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近正午，屋外吵嚷的声音很大，似是有人在哭嚎。三人迷迷糊糊地睁眼，却看到皎娘已经坐在一旁地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谢平安推了推发怔的赵如意：“手臂麻了，你动一下。”
昨天晚上困得不行，也无所谓身份有别了，李随便把两张床横过来拼在一起，大家便和衣而卧了。只是赵如意睡相不好，翻来翻去地压在了谢平安身上。
赵如意慌忙翻身起来，撑着身子缓了缓用力过猛的眩晕，以免又跌回谢平安身上。谢平安倒是神色自若地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李随便看来是比他俩醒得都早，大大咧咧地端着盆热水进来，迎面瞧了主仆二人一眼，张嘴一笑：“哟，醒了。姓赵的不是我说你，你这睡姿可比我随便多了。”
“你卷我被子你好意思说！”赵如意怒视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第一次睡活人边上，不习惯。”李随便笑嘻嘻道。
谢平安打断两人斗嘴：“起来洗漱吧。”
皎娘是来送吃食的，摆在厅里的木桌上。竟是三碗热气腾腾的粥，一盘金黄的炒蛋，一盘新鲜腌渍的酱菜，还有一盘堆得高高的白面馒头。
赵如意有些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李随便状若随意地开口道：“这鸡蛋挺香的。方才皎娘送进来的时候，门口的狗都快馋哭了。”
皎娘仍旧是一副天真快乐的模样，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赵如意蹲下身看着她，温柔开口道：“你们村里，吃饭都靠赶海吗？”
“是啊。我阿爹赶海可厉害了，村里没有比他好的。”
“那，如果不想吃鱼了，或者出不了海怎么办。”
皎娘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娘娘会保佑我们的。”
“你说的那个神仙娘娘，也保佑你们种地吃饭，保佑你们养鸡养鸭么。”
“为什么要做这些？有神仙娘娘在，这些不用做的。”皎娘的神情更加疑惑，“村长说，只要我们够虔诚，神仙娘娘听到我们的心声，便会赐福于我们。”
“所以，现在桌上这些，都是神仙娘娘赐福来的？”赵如意咬着牙挤着笑问道。
“对呀！神仙娘娘很厉害，是不是！”
是个锤子！这是赐福？这分明是要把人往地府普渡。以海为生的村民不种地，不养家禽，这不等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与海中那虚无缥缈的神仙拴在了一起。一旦有异动则完全受制，半点翻盘的机会也没有。
这算哪门子的神仙，分明是以人姓名作威胁的恶魔。赵如意这么想着，面上却仍旧笑得温柔：“你爹呢？”
“出海了。村长让你们吃了饭去见他。”
心中思绪如何翻涌也不能浪费粮食，三人将桌上的东西吃了干净，当然赵如意依旧是吃得最多的那个，问就是还在长身体，饿不得一点。
皎娘将空碗餐盘收拢在篮子里，便带着三人朝昨夜去往的广场方向走。村里人这会儿基本都在，有的喂鸡鸭，有的推石磨，也有的在逗狗补渔网，人人脸上都还是一副空洞的满足感，带着莫名的崇敬，仿佛真的在神的注视下做着什么圣洁的任务一般。
唯独一个乞丐般的人例外。村中人人衣着整洁，只有一个被拴在墙角的人蓬头垢面的，看身形像是个男人，嘴里呜咽着什么，语调含糊。周围有孩童用石子砸他，父母亦不拦着。想必早上听到的哭嚎声便是他发出来的。
赵如意看皎娘神情漠然，见怪不怪的样子，便也没多问。只继续跟着她，直到走到熟悉的位置——满地的鹅卵石围绕着一方圆形水池，池中神女像依旧露出悲悯的神情俯瞰着村落。
神像下站着的人已换了一身与村民差不多的粗布麻衣，头发梳得整齐。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慈祥的面容。五六十岁的模样，皮肤虽已有褶皱，颧骨却仍旧饱满厚实，鼻梁长而挺，年轻时想必也是好看的。
“几位客人睡得可好。”他笑眯眯的开口，是十分正常的声音，却并不是询问的语气。
赵如意亦笑答：“还可。只是有些吵。”
村长笑了：“不妨事。那是村里的一个罪人，不敬神明，受了天罚，成了痴傻之人。怕他伤人，便拴着。”
“既如此，何不安置于家中？”
“我神慈悲，愿佑逍遥村人人得见暖阳。故而白日也放他出来透透气。”
“你神想得挺多。她既可随意降下天罚，想必亦对我颂国律法不及之处颇有见地。不如劳烦村长请奏神明下凡与我等切磋一二呢？”
村长的笑容僵了一下：“客人说笑了，神明自在人心，岂是随意呼来唤去的。”
“神明在人心，是非在心，公道在人心，善恶在人心。人心也就那么一亩三分地，这么多东西，装得下吗？”赵如意慢悠悠地说着，眼角上扬得深了一些。谢平安太熟悉他这个表情的含义，逍遥村背后的这尊神，这小狐狸此番是打定主意要请的了。
李随便凑热闹：“不想切磋，你喊她出来大家一起拿剑切一切也可以。我还没见过神明的剑法呢。”
小狐狸的笑容顿时垮下去，差点没忍住翻白眼。村长眼底浮起一丝怒意，周围的村民似是感知到了什么，也走了过来，逐渐将三人围在正中。
赵如意抖开折扇轻轻扇风：“怎么？村长这是要请神女对我降下天罚吗？”
村长眯了眯眼，似乎是在心底认真计较了一番，干笑了一声摆摆手：“几位客人说笑了。我神慈悲，普度众生。”
村民顿时散去。李随便好奇地瞪了瞪眼，开口就问：“你用什么使唤他们的，比狗都听话。”
村长嘴角抽搐幅度比赵如意大，却还是维持着一副总领全局的模样：“大家不过皆信奉神明罢了。”
他话音未落，远处有村民跑来，神色慌张地看了三人一眼，低头至村长耳畔说了些什么。村长方才勉强挤出的笑容登时没了踪影，眼底满是阴霾，阴沉地打量了三人几眼。
赵如意笑得云淡风轻，扇子扇风的幅度都大了些：“莫不是神女好客，想留我们多住几日？”
村长冷笑了一声，心底将这三人骂得不轻。本以为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谁知刚刚村口那边的人却说林子里的吊桥断了。那是村里与外界沟通的必经之地，仅此一处。想到这儿，他的神色愈发不友善起来。
赵如意却是一脸无辜：“这里与世隔绝，鲜有人至。吊桥年久失修，再正常不过。昨夜我们可都睡死了，村长莫不会以为我们觉醒了什么魂魄离体的神通吧？”
村长的脸色愈发阴沉。赵如意继续开口道：“而且我胆子小，来之前打点了许多地方。有官府，有江湖豪侠，也有行镖押运的。若我久不露面，他们自会来寻。到时也许还能帮村里修好吊桥呢。”
村长的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最终从牙缝里一字字地挤出声：“客人说笑了。凌霄娘娘仁慈，留各位住几日也无妨。”
话既至此，自然顺水推舟。双方商议了一会，便决定还是让这三人住在原处，村里安排人送水送饭，外加多送张床。待到村里办完一年一度地庆典仪式，差人修好了吊桥再送三人出去。
等回到了小屋，李随便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开口道：“怪不得进村的时候你让谢平安走在最后，原来玩得是这一出。”
赵如意挥挥扇子：“说了是吊桥年久失修，关谢平安什么事。”
“不动声色地割开绳索，又让它断在最合适的时候，只有他有这个本事。”
“哦。”赵如意笑眯眯的，十分平静。
“那是唯一进出的道路，你不怕就此被困在这里。”
“村长不是说了，凌霄神女仁慈。”赵如意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地冷下去，“既然诚心可得衣食，那么神女应当不介意为她的信徒修条生路吧。”
李随便退后了一步，上下打量他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忽然觉得，你比我想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