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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银州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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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一个父亲,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为官政绩斐然,被视作文人当世楷模。

    你有一个母亲,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为妻贤惠端方,被视作后宅当世典范。

    那么身为二人唯一嫡系血脉的你,该当如何呢?

    居庙堂高位,搅动朝中风云?看百花齐放,拨弄春闺心弦?元仲晦的亲儿子以亲身经历证明了一件事——龙凤配可呈祥,亦可成翔。

    “夫君曾在银州短暂任过职。我嫁入元家,也常见他与父亲谈起这里,神色回味。父亲那时以为他是喜欢这里的风土,尤其钟爱一个小贩做的薄荷糖。说忙累的时候吃上一颗,赛过活神仙。”

    很久之后陈氏才知道,她枕边人口中的忙累,指的是与南风馆那些比少女还貌美的男人们寻欢作乐。至于那薄荷糖,是客人们通宵达旦时感觉疲乏了,衔一颗来提神的。玩儿得挺讲究!

    但魏靖川的南风馆主营业务是情报,对于卖弄风情这项副业素来严格管控。若非自愿,无人可沾染这些鲜活青春的身体。元家少爷畏惧严父严母,并不敢真的越雷池,只能望肉兴叹。

    欲望是通过发泄才能平息的,长久的压抑只会让心中的猛兽日益强大,只需一个时机便可破笼而出,毁天灭地。大梁城中以男风为营生的地方可没有魏靖川这么有道德的老板。只需要一个朦胧的月夜,一个妩媚勾人的眼神,一杯温得正好的酒,一方红得正艳的唇,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便都发生了。

    元家少爷猝死的那夜,月色朦胧得也如一切刚开始那般。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尚可闻那句“董圣卿之乐,莫不如此”。

    赵如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人似乎,也不甚伤心的样子?”

    陈氏笑了:“我为何要伤心?逼死相公的,是他的生身父亲,与我何干?”

    元仲晦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双目赤红。江海迭声求着陈氏莫要再刺激他。但陈氏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再不似从前的温良恭顺。

    “夫君自打出生,您说慈母多败儿,不允母亲近身照顾。”

    “夫君自小怕雷,雨夜惊醒,总爱寻乳母安慰。您说男子岂可躲于妇人怀,命江叔遣之。”

    “夫君自小吃虾便会周身不适,痒痛起疹。宫里的御医都说要少食,您却嗤之以鼻,只道他如此娇弱不堪大用,硬逼着他吃了许多。”

    “夫君启蒙时夫子夸他颇为勤恳,连我父亲都听闻了。可您却家法伺候,只因同样的文章,他比您小时候多花了些时间才背下来。”

    “夫君大了,您发卖了他身边伺候的婢女,换的不是婆子便是无盐女。只因您坚信貌美必而惑人心智,心乱则一事无成。”

    陈氏说着说着,流下泪来:“若非我父亲与您交好,这婚事是两家祖辈定下来的,怕是我也遇不到夫君。”

    元家少爷死的不光彩,元仲晦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事压了下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虽有悲痛,但他更恨亲儿子视纲常为无物的荒唐行径。偏生素来恭顺的陈氏今夜似魔怔了一般,絮絮叨叨为死去的夫君说了许多。

    元仲晦说他儿子天资平平,无甚大才。但陈氏整理过丈夫的手书,字字工整齐平,无一处涂改潦草。

    元仲晦说他儿子先天木讷,不通人情。但他却记得陈氏喜酸厌甜,总会在红果上市的时候亲自去鲜果铺子里一颗颗挑选,包好了带回来洗净去核与她。巷口的孩童每每见他都喜欢跟在后面,只因他总是把最大最甜的糖果分与他们。

    元仲晦说他儿子胸无大志,自甘平庸。但他自打出生起便被亲生父亲的光环牢牢笼罩着,一举一动,一呼一吸,皆有父亲作为参照。他究竟要努力到何种程度才能与父齐平甚至青出于蓝呢?

    赵如意心下叹息——这老头子怎么就这么迂呢!龙生九子尚且不同,怎么送子娘娘欠你元家的就该给你再生一个自己出来?

    怨不得他的老师连相曾经很勇地表达过自己的看法。他说元家少爷放在普通人里确实是凤凰,只是站在他爹这只老凤旁边便被衬得像雉鸡了。

    “雉鸡好呀!长得好看,烤起来也好吃。”赵如意道,“烤凤凰?我活的也没见过啊。”

    连相的戒尺一点不心疼地敲在他手心上,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人如果被一座山挡了太久,翻又翻过不去,那么大抵便只有跳下去了。”

    只不过元家少爷到死也没有跳出这座山,山也嫌他溅起的血污了风景。

    想到这儿,赵如意十分诚心地对着元老开口道:“我父皇说,元刚则这人什么都好,唯独脾气与眼神不好。”

    刚则是元仲晦的字。脾气不好,众所周知。但眼神不好?

    “辰王之乱,边境大军初战不利,世人只道是魏家郎贪功冒进,陷众人于不义。但他只是笨了些,受了人蛊惑,想为家族挣一份军功。谁知道最后关头他却开了窍,自愿以命偿罪。蛊惑他的人您认识的,姓郝,是个参军,人称军中小诸葛。”

    消息传回大梁,仁孝帝震怒。知晓真相的主帅多死的死伤的伤,而郝家在大梁的势力盘根错节,于是魏家变成了靶子。

    和荣元年,元仲晦致仕,郝家的势力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当年这桩秘辛才见了光。

    赵如意叹了口气:“田娘子的祖父也是边境军中的一员,祖母是军医,皆为国捐躯。元老不是最重礼义,那您又给他们的后人来带了什么呢?”

    元仲晦已回答不上来了。赵如意理解地一笑道:“元老,您平生所写之诗,金明池独占八九?大梁风景如画的地方那么多,您为何只对这一处情有独钟?”

    因为金明池足够大啊,大到容得下往来叫卖糊口养家的小贩,容得下兜售自家菜地里种的蔬果的百姓,容得下求一放静隅感怀天地的文人墨客,也可容珠光宝气的达官显贵泛舟湖上。大梁再没有一处地方,能将这么多人和谐地聚在一起。

    所以世间大道,先容众,而后德自怀远。

    “不过若居朝堂之上,元老昔年作为,却也并非是糊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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