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英小錄

    德清俞樾蔭甫撰

    聞浙藩署有瓊花，戲作小詩，乞劉景韓方伯翦贈一枝

    聞說瓊花開正妍，乞公翦贈一枝鮮，好揩老眼分明看，莫誤尋常聚八仙。

    越日瓊花至，實即聚八仙也，口占一絕句

    將謂天葩出化工，誰知原與八仙同，千秋衛霍麒麟閣，多少英雄草澤中。

    景韓方伯索作瓊花詩為賦長歌

    揚州瓊花天下無，北宋移植至汴都，南宋臨安亦移到，兩處旋植皆旋枯，還之舊地乃復茂，春來花葉仍扶疏，宦者陳源弄奇譎，偷得劉郎接花訣，〈劉禹錫詩云：接樹兩般花。古來言接花者始見此。〉翦取瓊柯三兩枝，聚八仙根巧相接，杭州自此有瓊花，后土蕃釐幾莫別，或云金兵下維揚，瓊花一樹先摧傷，道人偷以聚八仙，潛種舊日瓊花旁，河豚贋本已非實，鸜鵒遷地安能良，又聞鄠縣有炭谷，炭谷瓊花白于玉，中央一瓣如蝶形，隨花開不隨花落，花落蝶飛飛上天，將無去傍瑤池宿，如斯不媿稱奇葩，移根疑自仙人家，仙種凡間那能見，紛紛目論能無差，且邀廿四橋頭月，來認無雙亭畔花，我客杭州垂卅載，未識瓊花竟安在，雜組丹鉛費討論，〈謝肇《五雜組》、楊慎《丹鉛錄》均辨論瓊花。〉山礬梔子徒欺詒，忽得劉公一紙書，貽我盈筐珠琣蕾，山中適開聚八仙，家僮折取來爭妍，細看兩花實同類，花開皆在三月天，色香相近形亦似，八朵排列如環圓，我出一言花勿惱，是一是二勿深考，此花開傍行中書，固宜膺受瓊花號，在山則名聚八仙，伴我山中成九老。

    杭州瓊花歌

    余前謂瓊花之與聚八仙二而一者也，乃丁君松生以明人楊端《瓊花譜》見示，則瓊花九朵，而聚八仙八朵，區以別矣。余適以杭州瓊花歌課詁經精舍諸子，因走筆成此篇，雖似考異郵，仍是參同契耳。

    瓊花謂即聚八仙，斯言未定然不然，譬如滿山紅躑躅，謂即鶴林之杜鵑，將以此說為是歟，西施乃只直一錢，將以此說為非歟，邢尹原不分媸妍，或謂聚八仙有子，瓊花無子異在此，恐亦如麻有雄雌，雌者為苴雄者枲，苴則有子枲則無，是亦陰陽之定理，又況物類不可知，區者萌者多參差，八月桂花無一子，四季桂花子滿枝，芭蕉之子亦罕見，閩廣甘蕉子離離，尋常榖樹皆有子，獨於斑榖則無之，如以子有無為辨，世間凡卉皆堪疑，又謂其葉有分別，瓊花之葉光而潔，聚八仙葉微有毛，此其所論殊瑣屑，虎薊貓薊等薊耳，一皺一光竟何說，亦猶山林之民毛，地上使然非有劣，乃今得見瓊花圖，繪之者傅序者盧，〈前明監察御史傅公繪圖，三山盧昭為序。傅公名不傳。〉國朝周熙又重繪，兩圖傳刻無模糊，要皆九朵非八朵，竟與聚八仙懸殊，八朵九朵既有別，難云一樣如雲荼，將毋瓊花實仙種，自元以後見者無，陳源弄巧已堪歎，如以鶴頸來續鳧，自命程嬰唐道士，〈道士名大甯。〉恐其所存非趙孤，作偽更有金丙瑞，竟以贋鼎充昆吾，瓊花之論自此定，誰言莫辨雌雄烏，花下徘徊忽自笑，按圖索驥亦未肖，天下之物惡能齊，齊物莊周見未到，自六十莖至百莖，不妨同受靈蓍號，自十五萼至八萼，不妨並入建蘭考，梔子之花固六出，而八出者亦自妙，桂樹之花同四出，而五出者亦不少，即如雪花本六出，翦水仙人同鬭巧，至於春雪則五出，五戲天公又改造，雖有八朵九朵殊，難定上中下中表，虛煩討論楊鐵崖，〈楊詩云：冷然墜下一枝香，九朵攢頭白如玉。又云：後人恐負無雙號，八仙換取如瓊貎。考訂甚明。〉徒費咨嗟于少保，〈于詩云：愛爾蕃釐玉一叢，奇花不與八仙同。然忠肅實未見揚州舊植也。〉宋鄭興裔辨瓊花，一異三異苦探討，獨於八九置不言，於意云何人莫曉，老夫欲為花解嘲，前人成見毋相膠，洛以流坤吐地符，河以通乾出天苞，洛出九疇河八卦，八數九數分其曹，要皆乾坤之精蘊，能得其一皆足豪，古之瓊花九疇數，今之瓊花八卦爻，奇偶陰陽天所定，雌雄牝牡物莫逃，雌者有子雄無子，無分倮羽鱗介毛，一奇一偶數既判，有子無子理亦昭，乾坤苞符於此洩，豈一道士權能操，我讀爾雅雖未熟，蟲魚草木粗紀錄，唐蒙均號女蘿類，椴槻同稱木槿屬，如必屑屑與分晰，安得老圃為我告，何者鹿葱何者萱，孰為苦薏孰為菊，芙蓉菡萏今同名，牡丹芍藥古一族，古今時異物亦異，未可故見拘碌碌，空山獨坐荒榛荊，忽然滿眼皆瑤瓊，九老未能共談笑，八公猶幸同年庚，中郎虎賁既相似，玉環飛燕毋輕評，揚州瓊花不可見，見此敢謂非瓊英，走筆為作瓊花詠，佳話應徧杭州城。

    瓊花圖

    余旣為瓊花歌，又為此二圖，以明古今瓊花之異。

    【古瓊花圖】

    傅御史原本。

    古瓊花九朵。杜牧之詩云：風香破九苞。歐陽永叔詩云：九朵仙風香粉膩。見於唐宋人詩者皆九朵也，九為陽數，於物為牡為雄，故古瓊花無子。

    【今瓊花圖】

    曲園命孫婦彭見貞繪。

    今瓊花八朵，故俗有聚八仙之名。然元人馮子振詩云：異香來自八仙家。則以聚八仙為瓊花由來久矣。八為陰數，於物為牝為雌，故今瓊花有子。

    余既為瓊花圖，又得一奇焉。古瓊花中間細蕊每朵四瓣，傅圖如是。　國朝吳江沈氏所輯《昭代叢書》內有《瓊花志》，其圖亦如是，必自古相傳之說也。今瓊花中間細蕊每朵五瓣，余實目驗之。蓋九為奇數，故中藏四瓣之偶數。八為偶數，故中藏五瓣之奇數。奇偶相包，陰陽互根，一物之細，其理無窮，嗚呼奇矣。又目驗今花中間細蕊每八朵共一蒂，未知古瓊花中間細蕊亦九朵共一蒂否，此則圖繪之所不及詳矣。至相傳瓊花有不落之說，余謂瓊花非真不落，或由其質甚輕，如柳絮、蘆花隨風飄蕩耳。今瓊花不然，陽輕虛而陰重實，理固宜爾也。

    圖成又成二絕句，以寫未盡之意。

    無雙亭畔久無種，聚八仙花亦自嬌，擬向杭州更尋訪，瓊株或尚有根苗。〈聚八仙花所在有之，而瓊花竟絕，以有子、無子之故耳。然陰陽無偏絕之理，余門下門生滿洲六橋都尉三多言，曾見有其種，並植於庭，則合成兩美矣。〉

    山中小樹頗槎枒，一夕飇輪載到家，倘使移栽能便活，蘇州亦復有瓊花。〈時余於山中覔小者一株載還吳下植之，未知能活否〉

    瓊英小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