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云霄
“臣有本奏，东南沿海一带海匪虽被剿灭，但仍有残余势力逃往琉球，恐来日会再生祸端。
臣以为，我朝应再次出兵征讨琉球，剿灭匪患，以保东南之安定！”
裴清衍立于最前方，听到这话，眉头不可察地皱了一瞬。
“兵部尚书此言差矣，且不说宸王殿下已经消灭海寇大半势力，其残余部族难成气候，只说再次出兵东南，其间耗费兵力财力无数，得失不均，实在不可行！”
见高台之上的君主迟迟没有反应，神色不明，裴清衍向后侧头示意。
站在最后面的一名官员大步上前，“陛下，臣有一策。”
睿文帝看着台下有些眼熟的面孔，沉吟片刻。
胡茂才见状连忙上前，轻声道：“陛下，这是平元二十一年的状元郎，侍御史云霄，刚从崖州（今海南）回京。”
睿文帝缓缓抬眸，看不出眼底的情绪，声音低沉道：“准奏。”
“臣以为，武力镇压如扬汤止沸，非长久之计，保障东南民生，做到老有所依、壮有所用、幼有所养，自然民生安宁，匪患消解，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长久之计。”
睿文帝平静的眼中难得出现一丝波动，“云霄，限你在十日之内，针对东南匪患提交出可行的政策，若有误，你便从哪来回哪去吧。”
朝堂众人闻言纷纷低头，隐晦地交换着眼神。
裴清衍仍是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对这件事丝毫不关心。
退朝后，诸位大臣议论纷纷．
“陛下的意思是，要是侍御史没有提出可行的解决措施，便将他贬回崖州？”
另一位大臣不屑地撇了撇嘴，“谁让他不知轻重，也不看是谁在说话，就敢贸贸然插嘴，被陛下贬谪也是活该！”
“欸，你不知道他？”另一个官员从后面跟上来。
“平元二十一年的状元郎，当时就是因为说错了话，惹怒了陛下，被丢到崖州待了十年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爬回来了。”
“竟然是他？”一个年轻官员惊讶道，他是这几年才入朝，虽未见过人，但也听闻过他的事迹。
毕竟，状元易得，被厌弃的状元可难寻。
“崖州那样恶劣的环境，他竟还好好地回来了？”
“嗐，内里如何又岂是我们能知道的，还是莫说人闲话！”
……
各种各样的声音从众多官员嘴里传出，而话题中心的人，从如沸的议论声中走过，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
身子清瘦但丝毫不损风骨，挺拔的身形与绿袍相得益彰，于一众绯紫艳色中独行。
入夜，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裴清衍的书房。
接着木门被轻轻叩响，另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王爷，云大人来了。”
裴清衍握着笔的手一顿，在纸张上留下一个墨点，他轻轻“啧”了一声，绕开墨点，继续写完了这一句话，而后才放下笔，轻轻吐出一个字，“进。”
羽白推开房门，站在门口，对着云霄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霄侧身对他点头，然后才撩起衣袍，迈步进了书房。
待他进入后，羽白立刻将房门关闭，然后抱手站在门外。
“王爷。”
云霄拱手行礼，虽然垂头，却无低声下气之态。
“云大人免礼，请坐。”
云霄顺势坐下。
裴清衍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然后放下茶盏。
“云大人一路辛劳，不妨先喝口茶。”
“辛劳”二字被刻意重读，似乎是在说他从府中到宸王府这一路辛劳。
云霄并未应答，端起一旁的茶盏试着饮了一小口，而后顿了顿，又饮了一大口。
“色泽鲜活、香气清高，上品的信阳毛尖。”
裴清衍勾起一抹笑，“云大人竟还懂茶？”
他语气里带着难以忽略的深意，若是听在十年前的云霄耳中，无异于刺中肺腑的毒针。
然而十年过去，区区话语讽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
甚至可以浅笑回应，“云某早年也是世家子弟，对茶之一道虽不精通，却也懂得优劣。”
裴清衍仍是挂着微乎笑意，“云大人与传说中……倒是不太一样了。”
云霄轻笑，语气幽幽，“良时光景长虚掷，壮年风情已暗销。
今时月已非旧时月，今日人自非往日人，世事变迁，人生常态罢了。”
“哦？可本王观云大人却是凌云壮志尚未消啊，不然为何会给本王写信呢？”
他前往东南剿匪的时候，收到云霄的一封投诚书，只是中间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现在才回京。
见裴清衍不再打哑谜，云霄也不再遮遮掩掩，起身走到房间正中，撩起衣袍，直直跪了下去。
“咚”的一声，骨肉与地板碰撞出令人肉疼的声音。
云霄仿佛失去了痛觉，抬头直视裴清衍，苍白干燥的唇瓣尽管有了茶水的滋润，也并无太大的改善，张嘴时上下唇粘连在一起。
“云某少时肆意妄为，不想祸从口出，骤遭贬斥，本已于仕途死心，然我朝表面平和，内里却波涛汹涌，百姓饱受侵扰，苦不堪言。
云某本不寄希望于仕途，只想在崖州了却残生，那封投诚书也并非我所写，乃是家中小儿贸然寄出。
然而云某在来京途中，骤闻‘四为句’，只觉过往岁月竟然全数荒废，云某虽是一副残躯，但也愿能以己之力，践行‘四为句’，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饶是存着利用心思的裴清衍，也不免为他这番话动容。
“云大人有此志向，实在是令我钦佩，若是日后云大人有任何需要，皆可来找本王。”
说着，他起身绕过书桌，走到云霄面前，伸手扶他起来。
“云大人请起。”
云霄顺势起身。
“云大人关于东南匪患一事，可有把握？”裴清衍扶完人，踱步走回座位上。
“云某在崖州十年，期间治理海寇无数，自然是有把握才敢接下这项差事。”
这便是拒绝裴清衍的人加入了。
裴清衍面上的柔和依旧，仍然询问，“云大人须知，东南与崖州还是不同，若是云大人一个不慎，弄巧成拙，岂不是耽误时间？”
云霄也意识到了裴清衍的言外之意，连忙应是。
“云某虽有把握，但若是宸王能派人从中协助，便是再好不过。”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裴清衍脸上的笑意终于真挚了几分。
“明日就会有人去找云大人的。”
云霄垂首，“是，多谢王爷。时候不早了，云某不扰王爷，先行告退。”
裴清衍浅笑，“云大人慢行。”
书房门关上，裴清衍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让黄帆明天去找他。”
空荡的书房内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是”，又再次恢复平静。
处理完公务，裴清衍回到卧房，洗漱之后，有些疲惫地躺在床上。
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但是精神却越发活跃。
只要一想到梦中又会见到她，又能与她……
裴清衍就觉得精神振奋。
他无奈地合上眼，手掌按在额头。
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十日后，一份完善详尽的奏折送到了睿文帝的御案，睿文帝大喜，着重表扬了云霄等人。
云霄擢升为户部郎中，从旁辅佐他的黄帆则顶上他原先的职位，为侍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