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欲妄：听凭
陈筝瞬间觉察出不对劲，身边的邵子薇惨叫一声，只听滋啦作响，再一看他的手臂上已经起了青烟。来不及多想，陈筝左手抓住邵子薇的胳膊，右手抓住付绍茗的手腕，用力一拽。
纹丝不动。
邵子薇惨叫连连，直说烫死了。但陈筝握着付绍茗的手腕却根本感觉不出烫来，只觉得她身上冰凉一片，冷得吓人。
眼看着邵子薇就已经要疼得昏死过去，那黑色火焰猛地一收，付绍茗的手才垂了下来，整个人也慢慢平复。邵子薇抽回胳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一圈已经被烫得发白。
“嗯，看起来没啥事。”陈筝瞥了一眼，没好气地说。
“这还叫没啥事啊，吓死我了，这人忽然犯什么神经？”邵子薇一面摩挲着自己的腕子，一面抱怨道。
“就你这样的弄死你都不多。”
陈筝说着，却看到付绍茗缓缓睁开眼睛。床上早就凌乱不堪，付绍茗身上原来那件衣服早就不成样子，老李取出些当时伺候太后的丫鬟穿的衣服给她穿，而此时也都被她扯破了。
陈筝退后两步，付绍茗第一眼看到的是邵子薇，然后起身，床上一片狼藉，自己衣冠不整……
“我杀了你！”
一声大吼，紧接着付绍茗气势暴涨，排山倒海的威压扑面而来。邵子薇还没反应过来，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姐，真的不是我啊！你忘了，我刚被你揍了一顿啊！”
“还敢狡辩！”
付绍茗站在床上抬手一招，邵子薇就被直接揪在了手里，她对着那张脸就左右开攻，又是好几个大嘴巴。
陈筝站在一旁抱着手看。刚开始他还挺紧张，害怕别真出事了。可一看付绍茗这架势陈筝就知道这是拿他出气，便也乐得这小子挨些教训。
看着打得差不多了，陈筝插了句嘴，“诶，小公主，露了。”
付绍茗一愣，紧接着低头一看，就看见自己的上衣早就不争气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她先是一愣，紧接着从脖颈向上一直到天灵盖都红透了，害羞不说，手里却更使劲了，死死拽着邵子薇的脖领子，指甲都掐到肉里去了。邵子薇被打的晕头转向，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被这么使劲一举，头就不自觉地往下面看，这一看不要紧，正好看到了要点，随即邵子薇浑身一震，一抬头，正好看到付绍茗两只喷火的眼睛。
“滚！”
付绍茗一脚踹向邵子薇，邵子薇直接飞了出去，陈筝一把接住，拽着邵子薇就出了门，回头朝屋里说道：“饭在屋外，我先带他回屋，姑娘先吃吧。”
屋里没有说话，陈筝刚把门关上，只听屋里哇得一声又哭了出来。
等把邵子薇放到床上，他早就半死不活了，左手被烫坏了，脸被打肿了，小腹又挨了一拳，被陈筝拖出来的时候还乱蹬踩在门框上崴了脚，就剩一只右手没问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摸那个地方。
邵子薇平躺在床上，举起右手遮住透过来的阳光，眼中泪光闪闪。
“哭你妈呢。”
“哥！下午我要下山！”
“下去干嘛，你都这死样了。”
“下去帮忙！”邵子薇眼神坚定得可怕。
陈筝白了他一眼，“咋了，你他妈还想霸王硬上弓啊。”
邵子薇的小心思似乎被看透了，刚想反驳，却忽然捂住肚子表情扭曲，然后身子一挺，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陈筝摸了摸他，点了点头，还有气。
于是自顾自去吃饭了。
往堂上一坐，不一会又进来一人，陈筝抬头一看，竟然是付绍茗。自己也不好说话，只是低头吃饭。
付绍茗径直走到饭桌前坐下，两个人就这样一句话不说的开吃了。
此刻院子里没人，邵子薇早就把那两个负责看守的甲士遣去吃饭了。两个人沉默了一顿饭，待到陈筝吃得差不多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起身，这里太尴尬了，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你为什么非要跟着他？”付绍茗低着头，碗里没了饭，但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空碗。
“嗯，我是你的杀父仇人。”陈筝又回到位子上坐下。
“大概，子女都是这样吧，越长大，对父母的恩情越淡薄。”
“再淡薄也不至于对自己亲生父亲毫无感情。”陈筝只是挪了挪身子，面朝南坐着。
“嗯。小时候他还和我一同玩过一次呢。”
“一次？”
“对啊，大概全天下的父亲都很忙吧。”付绍茗依旧低着头看着碗，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你们之间确实没什么感情，父亲之于子女不该是你口中的存在。”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所以在你眼中，他只是个名分？”
“差不多吧，所以，我忽然感觉自己自由了。”
“你难道就一点不伤心？”
“他只是我的父亲而已，”付绍茗抬头看了一眼陈筝，眼神竟然有些迷茫，“如果是我的母亲被杀，我一定饶不了你。”
“你母亲不会太好过，如果想的话，最好把她接出来。”陈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继续聊这个话题，只能岔开一头，去说别的。
“嗯，我恢复好了，就把她接过来。”
“接过来，你准备一直呆在这里？”
付绍茗的脸忽然一红，“邵子薇不一直住在这里么？”
陈筝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付绍茗一眼，随后便回屋休息去了。
或许和她没有关系，陈筝默默想到，我们从不认为自己是谁，我们无权选择自己是谁，来自我们幼年无力改变的烙印将会伴随终生，即便我们从不认为自己是谁……
邵子薇的实力确实肉眼可见的提升，不到两个小时就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陈筝眼前，脸上的红肿和手腕上的烫伤全都消失不见。悻悻地看了对面紧闭的房门一眼，邵子薇问陈筝，“哥，她怎么样？”
“你昏睡过去后还回来吃饭了，还是多管管你自己吧。”陈筝没好气地说道。
说着话，邵子薇又饿了，这时老李来了，听说邵子薇没吃饭，便要去找厨子炒，被邵子薇一把拦住，眼看着还有不少剩饭，坐在那里自己全都解决了。
吃饱喝足后，邵子薇擦了擦嘴，问老李山下情况如何，老李说已经差不多了，大部分人都跟着上山了。不过当时好多人都直接往山中逃窜，有些困在山中，有些还没来得及回来，许湘派人搜查全山，陆陆续续又找到几人，于是也不敢直接回来，还在村中驻扎。
闻言，陈筝和邵子薇二人对视一眼，陈筝想的是，坏了，要是这人都救完了，这小子拿什么升级，马上就要第三天了，均衡值最不稳定的时候就要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得抓紧时间。邵子薇想的是，坏了，这人要是都被许湘他们救了我拿什么升级啊，不升级我也打不过她啊，我这何年何月才能吃点好的……
总之，两人都是眉头紧锁，邵子薇吵着要下山帮忙。
老李本来不欲答应，说让邵子薇好好休息。可经不住邵子薇软磨硬泡，后来一想，这三殿下也算是浪子回头，自己又何劝阻？便也连连答应，亲自领着他们下山。
下山时又是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此时已然初见斜阳，天边金霞流露，雾气全部散去。路上遇到三四帮人，有的是两个甲士抬着伤员，有的是一个甲士引着几个村民上山。
三个人匆匆忙忙赶到山下，一眼就看到那黢黑黢黑的一大片空地，边上还有几间残破的房子，风时而吹过，镂空的房子中传来呼呼的响声。许湘席地而坐，和五六个人一起在一处房檐下休息，时不时有人跑过来说些什么，许湘点点头随后比个手势，说上几句。
看到陈筝三人，许湘先是一愣，随后叹了口气，随后摆了摆手，说不需要帮什么忙了。
邵子薇一听此话急眼了，说是一定要给他安排点什么活干。许湘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远处一个小山坡，说那边在埋死人，去帮忙挖坑吧。
说着，许湘自己也起身，随手点了三个人，又说刚刚有人传信说山中遇见血衣，可能有人遇到了野兽，自己得去帮忙，随后腾身而起，眨眼消失于丛林之中。
邵子薇和陈筝对视一眼，只得去帮忙挖坑。
可等到两人再走近一点，眼前这才清楚起来。小土坡上野草闲花，一具具漆黑的尸体把野草压的塌陷，粗略一看，少说五六十具。
一见陈筝他们来了，正在挖坑的两个甲士还有三个村民一下子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粗布衣服，络腮胡子，皮肤黝黑的村民一把拉住陈筝的手央求道：“高人，您用用神通，帮俺们看看这里面哪个是俺们村的百姓，那个是狗贼，您帮俺们看看吧！”
陈筝被拉着，一句话也没说，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大坑赫然在土坡下面摆着，一边就是胡乱挖的，斜向下地面是个尖，一面又大又宽，底下是平的，还看得出夯了夯。
眼见得五人眼神热切，陈筝只好缓缓蹲下身，斜阳照在自己的身体上，影子投射在一具尸体之上。
黑色的表皮之下，深红色的血迹已然凝固，很难想象在那一瞬间，被烈火撕扯而肌肤皲裂的痛到底有多么彻骨。面部只剩下依稀的额轮廓，他没有脖子，脸皮和锁骨死死粘在一块，头倾斜着，已然化作一团灰烬的五官根本分不清他生前的最后一刻表情是否扭曲，或许只是未来得及反应的惊讶，或许是平静。只有眼睛，眼眶中早已干涸，只有那两个深陷的空洞证明他曾直视过这个世界，陈筝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此刻仍在看着自己。只是晚风吹过，黑色的颗粒随风而起，陈筝的双眼清晰的看见，那具身体的一部分，被那来自太阳的力吹起……
“这是卫军。”陈筝小声说。
五个人争着抢着冲上去抗，一用力，那人直接被扯碎了，他们看也不看，直接稀里糊涂地一人一块扔进了那个粗糙的“墓穴”。
“村子里，有修道者么？”邵子薇忽然问。
“啊，俺们村当然有啦，不过修道者都上山了，他们打来的时候村里倒是没有。”一个精瘦精瘦，戴着个破了半边的草帽的村民回答道。
邵子薇点了点头。
“这个也是卫军。”陈筝指着下一具尸体说道。
那具尸体好像十分坚挺，被抬起来竟然没有碎掉，囫囵个的被扔进坑中。
“这个……这个是咱村里的，慢一点。”陈筝刚想伸手指下一个，邵子薇的声音忽然响起，指着第三个说道。
闻言那个黑面大汉直接哭了出来，三个村民小心翼翼地抬着那具焦黑的尸体，把他平放在了另一个夯实了的坑中的一个角落处。
陈筝抬头看了邵子薇一眼，邵子薇没说话，只是继续指，“这个是卫军，这个是咱村的，这个是卫军，这个也是，这个是咱村的……”
天色全黑的时候，几个人才把所有尸体搬完，，埋葬“卫军”的坑里，大小尸块就那么堆在一起，两个甲士正你一铁锨我一铁锹的埋土。埋葬“村民”的坑里，几十具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三个村民先是用挖坑挖出来的土掩埋住每一具尸体，然后再整个坑一起埋土。
陈筝两个人刚开始还帮了一会忙，后来累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走到山坡上，那三个村民以为他们准备回去，纷纷扑通扑通跪倒在地，朝着两个连磕数个头，涕泗横流，口中感激不断。
此时，天边只剩最后一抹绛紫色的霓虹，白色切割着黑夜与色彩，今夜阴云密布，看不见月亮。山林之中，风吹林动，带来远处几声呼号，好像是那边有村民遇上了老虎，之前又抬过来一具尸体，鲜血淋漓，三个人连同那抬过来的两个位，你看我，我看你，抽噎着把他也安放在了那个大坑中。
铁锹和土壤摩擦，发出梭梭的声音，清晰如他们每个人的叹息，传入陈筝耳中。今夜有些冷，直到那一抹紫色化为乌有，然后被无边的夜色拥入怀中。
“你是怎么判断谁是卫军的？”邵子薇用仅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问道。
沉默了一阵，陈筝摇了摇头，“你呢？”
邵子薇难得的流露出一丝苦笑，“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伤害，这里的全部尸体，都是卫军的啊。”
陈筝抬起手来，指向下面的一个方向，那里停放着那具被老虎咬死的尸体，还没被掩埋。
邵子薇长叹一声。
陈筝又说道：“那些卫军也是，全凭你我二人意愿，便一方被厚葬，一方被……”
话音未落，只听不远处的林中一声惊叫，紧接着一片飞鸟四散。
众人一听，就知道不好。邵子薇一个飞身，身上光晕流转，直接蹦出四五十米，落入林中消失不见。
陈筝急忙下了土坡，也朝那个方向跑去。
远处只听得一声虎啸，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和邵子薇的一声大喝。
等到陈筝拨开丛林，却发现远处竟然亮着几只火把。
陈筝抽出角来，一阵乱砍，劈开道路，凑近了才发现许湘几人和邵子薇都站在一处，一旁一只老虎倒在那里，他们中间还围着什么。
等到凑近了陈筝才看见，一个女子躺在那里，身上血迹斑斓，只穿了个肚兜，披着的毯子。
“哥。”邵子薇脸色有些难看，一见到陈筝立刻叫道。
“怎么了？”
陈筝赶忙跑了过来，却见邵子薇手中拿了一样东西，那东西陈筝可太熟悉了，长方形的硬卡纸，对着陈筝的一面还有画，是一张照片，照片的大半部分都是金黄色的枫树林，一侧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陈筝一下子也是心脏狂跳，我靠，明信片！
随后眼睛一瞥那女的，“她的？”
“嗯……”邵子薇有些迟疑，但还是把明信片递了过来。
陈筝接过那卡片，借着火光，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枫树下的熟悉身影，那个地区邮编的位置清楚的写着八个数字，因为多了一个数码甚至还写在格子外面，是“5211314”，然后下面还贴了一个心型的贴画。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寄件人和收件人，陈筝一眼看过去脑子就嗡了一声。
收件人：xzz。
寄件人：你的绪大人。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