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请你向前看
陈知南在卓玥的带领下来到病房,才发现冯向北的病房里挤了好些人。
冯向北的母亲周清丽正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低头削苹果,旁边站着穿着白大褂的冯伟昭和三五个年轻大夫。
冯伟昭手里正拿着一张片子,同其他人说着什么。几个年轻大夫频频点头,还不时地低头在本子上记录。
卓玥一见到冯伟昭便两眼放光地扑上去,像见了自己亲爹一样兴奋地喊道:“冯叔叔!我想死你啦!”
说罢她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周清丽,冲她嘿嘿一笑,说:“周阿姨好。”
周清丽笑着点点头,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卓玥。
卓玥不客气地接过来,又甜甜地回了一声“谢谢”。
画面一片祥和。
陈知南没能插进话去,她站在原处没动,整理了一下短时间内收获的信息量,看来这两位应该就是冯向北的父母了。
病床上的冯向北朝天翻个大白眼,脸上顶着纱布冷哼一声:“叫什么叔叔?这可是医院,你得叫他冯主任,实在不行叫冯教授也行。没看见人家冯主任在这现场教学呢么?”
冯伟昭有些尴尬,挥挥手让他的学生先出去。
一旁的卓玥可见不得自己的冯叔叔受半点儿委屈,随手抄起桌上的苹果朝床上的冯向北扔过去:“可住嘴吧你大熊猫。”
屋里又是一阵乱哄哄。
陈知南有些拘谨地站在两米开外,直到与冯向北的母亲对视一眼,她才慌乱地低下头去乖巧喊人:“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样介绍自己才好,毕竟她的身份太过尴尬。
“陈知南吗?”周清丽第一次见陈知南就觉得喜欢,她语气温和道,“我听小北和玥玥提起过你。”
预想当中的尴尬和难堪并没有出现,陈知南心头一阵酸楚,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下来:“对不起,我以为,以为。”
“大人的事情自有大人处理,不必牵扯孩子。”冯伟昭目光闪了闪,开口时语气却淡淡的。
冯伟昭的内心其实是有了一丝波动,毕竟那场爆炸事故中受牵连的是他的亲妹妹,他唯一的妹妹。
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讲话,就连刚才叽叽喳喳的卓玥也安静下来。
沉默中,无情的爆炸,伤者的呻吟,家属的哭喊仿佛都在这几个人眼前过了一遍。
“喂,陈知南。”冯向北率先打破平静,“你手里的花是给我的吧?”
陈知南感激地冲他笑笑,总算是暂时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后来,卓玥开始缠着冯伟昭讲他最近在国内知名骨科杂志上发表的一项研究。
陈知南识相地打过招呼退出病房,房间里传来其乐融融的笑谈声。
她悄悄掩门,将喧闹声隔绝在自己身后。
医院门口有个小摊儿卖些糖葫芦、烤地瓜一类的吃食和报刊杂志。陈知南在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有些局促地从口袋里摸出两元钱买了一份报纸。
她翻了翻,果然在第二页看到了知味面粉厂爆炸的报道。篇幅很长,占据了版面的中间位置。
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了陈知南手中的报纸,转而塞了一根糖葫芦在她手上。
她愕然抬头,看到了穿着病号服的冯向北。
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条纹病号服,竟也让他穿出了几分慵懒的味道。冯向北长得很高,瘦长的身体立在初秋的凉风中,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别看这些没营养的报道了。”冯向北把报纸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吃点有营养的吧。”
陈知南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晶莹剔透的冰糖包裹着艳红的山楂,让人忍不住分泌口水。
她张嘴轻轻咬一口,又听见冯向北说:“陈知南,生活还要向前看的。”
陈知南愣了一下,抬手在眼角抹了一把,那里有刚刚分泌出来的酸涩的眼泪。
回家路上陈知南吃完了那根糖葫芦,走到家门口时发现一旁的环卫垃圾桶不知被谁打开了盖子。
她脚步轻快起来,将竹签对准垃圾桶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工厂那边民事赔偿金额庞大,家里的房子和铺面卖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套近郊的小房子。
母亲林素珍于是带着她和弟弟搬过来,用小房子的门头开了一家名叫“寻味”的羊汤馆。
陈知南推开门,屋里飘来淡淡的羊汤香气,她也顿觉有些饿。
见她回来林素珍端来一碗羊汤,陈知南在桌边坐下来,用勺子搅拌一下,从碗底翻出来一堆羊杂。
再看弟弟陈宇泽面前的那碗,碗底的羊肉摞成小小的山丘甚至在羊汤表面凸起一块。
陈知南突然又没了胃口,她低头喝了两口汤,把碗推开,说:“我不饿。”
林素珍闻言二话不说把羊汤端到自己面前,把里面的羊杂全都舀到自己碗里,大口大口吃起来。
陈知南越发没胃口,准备回房间,却被叫住。
“南南。”林素珍站起来,表情有些不自在,“放寒假的时候跟我去趟房管局吧。”
陈知南愣了一下,随口问道:“去那干嘛?”
林素珍舔舔有些干涩开裂的嘴唇,嗫嚅道:“我想让你把咱们住的这个房子过户给你弟弟。”
陈知南的心渐渐沉下去,脚上像挂了两个铅球一样坠得她一步路也挪不动。
这栋小小的房子原本只是家里众多房产中最不起眼的一套,当时父母说好留给她的,所以一早就放在她的名下。
现在家里出了这种事,她有想过如果母亲需要拿这栋房子去抵押贷款,她也是会同意的。
可是,她却偏偏没想到母亲会提这样的要求。
“可我和陈宇泽都未成年。”陈知南道。
她突然想起刚刚冯向北说的让她向前看的话,想起那根酸甜的糖葫芦,可如今嘴里只剩下苦。
“那有什么关系?有我呢。我是你们两个的监护人嘛。”
看到陈知南没有直接拒绝,林素珍飞快地笑了一下,又心安理得地坐回桌边继续喝汤。她嘴里嚼着羊杂,这会儿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陈知南转头看过去,发现羊汤冒起的腾腾白雾后面是母亲看不清表情的脸。
陈知南,你就像个笑话。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