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瓦伦
范妮除了穿上那件繁复面料堆叠出的大蓬蓬裙，还带上了蕾丝手套，头上戴一顶装有羽毛头饰的华贵礼帽。
说真的，露易丝都有些怀疑范妮是不是要坐着马车跟在她们身边慢行，因为她这身行头根本就不方便散步。
果然她们在出了屋子后没走上几步，范妮就忸怩起来，因为她冗长的裙摆免不了要拖到地上，唯一的方法自然是叫人提起裙子，好让裙摆和积满尘土的地面保持距离。
然后她就如同舞台剧上的小丑鸭一样，迈着小碎步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
“我们还是坐马车吧！”露易丝和安妮交换了眼神，决定给范妮找个台阶下。
范妮听到这话，自然是舒了口气，连忙表示非常乐意。
很快她们坐上了工厂外面经过的马车，向着布朗大街进发。
不多久她们就穿过马尔巴勒街，新街，来到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也就是范妮口中的布朗大街。
走下马车，范妮爽气地抢先付了六便士车钱。在车夫的感谢和赞美声中，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橱窗，落到了一家装饰精致的店面，它光洁明亮的橱窗中展有三件精致流苏加烫金花纹的晚礼裙，造型独特的灯台在后头提供光线，借助着玻璃和宝石折射的斑斓的色彩，营造出一种似梦似幻的画面。
“那就是本杰明工坊！”露易丝下车后看着惊叹道。
“是布朗大街七号。”安妮看了眼店面的门牌。
“这是本杰明先生亲自设计的橱窗。”范妮的语气中带着种莫名的自豪，“我就说他会让你们惊叹的！”
确实，今天是天气也格外的好。这是露易丝来到米尔顿至今，她印象中天气最好的一天，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这片灰蒙蒙的土地上，使得冬日的寒冷都被短暂地驱散开。
这本该是个难得可以外出散步的好日子。
露易丝想着是否可以让范妮在店里挑换一身轻便的晨礼服，这样她们就能沿着街道逛一逛，看看米尔顿的市区景象。
抱着这个念头，她不自觉地走在了安妮边上。
范妮则在最前头拉开了店铺的大门。
这时一个穿着小马甲和白衬衣的男人抱着一箱子东西走了出来，他身材健硕，肩膀宽阔，身姿挺拔，瞧着就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范妮小姐，欢迎您的再次光临。”男人放下箱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她们这时候就看清了他的面容：五官立体分明，鼻子直挺，嘴唇线条分明，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但他灵动的双目和上边戴着的单片眼镜，两撇修剪整齐的八字胡，配上嘴角泛起的笑容，就使得他看起来亲切多了。
“本杰明，瓦伦本杰明。”男人露出笑容，仿佛就是经过无数次练习过那样，他的表情自然而生动，像是在欢迎一位尊贵的宾客，一位重逢的老友那样。
“本杰明工坊欢迎你们的到来。”
此刻上空的季风吹开一片云层，几抹金色的光束落到这片街道，一片片橱窗的玻璃都发出耀眼的光芒。
本杰明一眼望去，就看见了风姿绰约、端庄典雅的安妮，尤其是她金棕色的漂亮发髻和上头点缀的小花，在阳光中是那么明亮耀眼。
他没再多看一眼小姐们，而是弯腰行礼，并退后一步让出了大门通道。
范妮则在介绍完她的两位同伴后，兴致勃勃地带着她们走进了这家商店。
店铺出乎意料地宽敞，居然是和隔壁打通了房间，所以本杰明先生是一口气租下来两间店面。
这里展示的服饰确实非常漂亮，非常有意思的是，通常它们不是单独一件摆放。
一个衣架子上通常会展示一整套设计搭配好的服饰。比如她们打量着入口的第一套：一条漂亮的明黄色晨礼服，搭配上了一件淡绿色的小坎肩，甚至还在顶上挂了顶缀有蔷薇和百合的缎带小草帽，整体风格非常清亮明朗。
如果露易丝还是曾经的史丹小姐，也会忍不住想要尝试着穿戴一下，兴许就会买下一套来。
“春日和风。”本杰明先生在旁边介绍说，这是他给这一套服饰起的名字。
“非常贴切。”安妮和露易丝都夸奖这是非常好的名字。
两位小姐都压住了往后边看下去的念头，她们此行的目的是退还和重新改码定制礼服。如果一上来就说要重新挑选其它漂亮款式，哪怕范妮再怎么容易哄开心，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把两套礼服放在桌柜上后，露易丝又拿出了她测量后记录着增缩尺码的纸张，放在它们边上。
本杰明先生却是直接一把拿过纸，看了一眼，忍不住扶了扶镜片再瞧上一眼，随后他抬起头来快速扫视过两位小姐，眼神没做片刻停留，只露出稀奇的表情问：“史丹小姐，您确定吗？我们这里有专业的女裁缝，可以帮忙重新确认。”
露易丝露出不悦的神色，语气冷淡道：“我当然确定，请你收起你的好奇心。”
安妮感到脸烧得厉害，她之前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被一位男士询问尺寸的准确与否。
“好的，我很抱歉。”不过瞧他那副嘴脸，可真不像是真心诚意的样子。
露易丝转身就拉着安妮走开了。
她们在陈列的末端瞧见了范妮，她正痴迷地看着一条深蓝色高光面料制成的晚礼裙。仅从上面缀有的珍珠就知道，它定然是价格不菲。
“海洋交响曲。”本杰明先生却又跟着走过来，郑重地介绍道，“通过抽褶工艺打造出细腰身，完美地塑显身形，但它最大的亮点是腰身下的裙褶，通过层层轻薄面料堆叠营造出海洋波浪的视觉感。”
安妮瞧着领口的心形蕾丝花边，又想起刚才感受到的本杰明先生一瞬即逝的打量，带着几分不服气道：“不如叫海洋之心，我觉得这个名字更好。”
本杰明先生考虑了一下便回答道：“确实，这个名字更有诗意。”
“我就要它了！”范妮出声道，“这里可以试一下吗？”
“当然。玛丽，快来带范妮小姐去试衣间。”本杰明先生叫来了店里的女员工。
接着范妮又把她们又丢给了本杰明先生。
“安妮小姐，史丹小姐，我自知刚才冒犯了你们，希望我真诚的道歉能够得到你们的谅解。”说着他再次躬身行礼，随后伸手示意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整排帽子，“无偿赠送，希望它们能给为那两条礼服增添光彩，这些都是从未有过的新款。”
露易丝戏谑道：“全部赠送吗？”
“？”
安妮瞧见他露出惊愕的面容，就像是哈姆雷特瞧见他父亲的鬼魂那样，她忍不住翘起嘴角，最终化作一抹明媚的笑容。
“那我们就挑一两个吧。感谢你的慷慨，不过这样子你就要亏损啦！”
“那不至于，算上礼服还有利润。况且这样之后，兴许我就会多出两个潜在的客户，甚至更多。”
露易丝身边的安妮却伸出手不露痕迹地拉了一下子她的裙摆。
在她的暗示下，露易丝立刻开口道：“你真是位合格的商人。”
“这是对我莫大的赞誉。”本杰明先生显得很乐意接受这个称号。
“不过我们不接受，也不需要这种馈赠。即便有看中意的东西，我们也会花钱购买。”
这倒是实话。
先前露易丝和安妮谈过心，劝她放宽心来接受范妮的礼物，她只需要尽心尽力去教导她，是担得起她的这份心意。
而露易丝自己，不管是挣到英镑以后再回礼，还是给予她目前能做出的帮助或指导，总之一定不会欠着范妮的这份人情。
她们都是骄傲的人。
这叫本杰明大感惊奇，这两位小姐的选择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事实上他设计制作的这些的帽子，基本上是作为附赠品半卖半送，不考虑额外的利润。
“那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露易丝便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范妮说你的每一款式都有几种色搭，现在你的生意又瞧着那么好，这么多款礼服，你怎么能保证做到每一件都和设计图上一模一样？”
本杰明先生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只需要吩咐手底下的裁缝把她们能做好的各个部件做到符合我的标准，最后成衣由我亲手缝制。”
露易丝脑中出现了“模块化组装”这个概念，她又惊讶于对方的坦诚：“真是个好办法！您不怕别的商家模仿你的方法？使你的生意遭受影响？”
“怎么会呢？这说到底还是要比拼设计、创意和活计。哪怕只比较最后一步的缝制，我也自信我是做得最好的那个。”
看着满是漂亮衣裙的店铺，听着他的理念和自信的话语，露易丝和安妮虽然默不作声，心里倒是不再像刚才的瞬间那么反感本杰明先生。
露易丝在心底承认，哪怕是放在伦敦，本杰明先生也会是一位受太太小姐们追捧青睐的设计师。
只是他为什么会返回米尔顿发展呢？
总不会是这里有着和伦敦同样糟糕的环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