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这是一个她未知的世界
长生殿内。
唐敏一改往日的文雅沉稳,在宫殿内急切地来回踱步,她看着坐在座位上神色自若喝着茶的顾承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忙道:“你还坐在这里?他那顽疾已然痊愈,你还有心思品茶?”女人脸上满是焦急不安,此时的她只想顾承皓快点将这个麻烦解决掉。
顾承皓抬眼看着眼前几近疯掉的母亲,岁月的痕迹在她保养得当的脸上显现,眼中是他熟悉的,恨不得将人除之而后快的急躁。从他记事起,他的这位母妃无时无刻不在急躁着,急着除掉对手,急着让自己坐上高位。他垂眸,淡淡回道:“母妃无非是怕他将当年之事捅出来。”他笑了笑,“他一无物证二无人证,口说无凭,无人会信;何况他一个将死之人,就算要找到当年的证据,也是有心无力。母妃不必担心。”
女人听后垂眸想了想,片刻,她松了口气:“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他就算想找,也找不到了。”想着还好自己当年做事谨慎,将证据都销毁殆尽,她急躁的心瞬间安静下来。蓦地,她念头一转,对顾承皓道:“他与林司月感情深厚,”她没有注意到顾承皓听了这句话后瞬间冷下来的眼神,自顾自道,“既然他已经恢复神智,想来会将‘宝藏’的位置告诉林司月,只要你得到她的信任,‘宝藏’,就是我们的了。”她眼中满是得意,仿佛计谋已然得逞。
“儿臣,会尽力一试。”顾承皓漫不经心地答道。
“若是这妮子不说,便用点手段,左不过一个小姑娘,经不住酷刑。”唐敏悠然坐在榻上,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若无其事地说道。
顾承皓听闻,脑海里浮现着前世林司月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模样,那双动人的眼眸不再灵动,只剩哀求与绝望。他被那双眼瞪得忽然惊醒,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攥紧。
急匆匆地回到怀王府,顾承皓屏退书房众人,听着挂在悬梁上的风铃轻响,他知道那个人来了。果不其然,他一转身,便看到倚靠在软榻上放荡不羁的少年。少年一袭黑色劲装,黑发却未将束起,被随意披散在脑后,几缕乱随风飘动,倒是徒增几分随性。少年五官深邃,眉宇间透露着几分邪气,他神色惫懒地倚靠在软榻上,长腿交叠,一双冷隽的眼睨看着眼前人,止住了顾承皓将要开口说的话,漫不经心道:“我是没想到她会用这招。”
顾承皓见话被打断,面色不虞,道:“看来神君之力是不敌来人了。”他很清楚如何踩中少年的底线。
果然,少年眼里瞬间充满不甘,他愤懑道:“哼,不过是强弩之末,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顾承皓并不知晓少年口中之人是谁,只知少年帮他重来一世其实是为了证明自己,只是他这个法子被对方直接否定了。而这些,与他无关,他只想知道要如何让林司月彻底成为他的人。“既然神君有了主意,何不此时动手?”
少年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懒懒地晃了晃腿,斜眼看过去,只道:“你若听我一言不轻举妄动,她也不会这般排斥你。”
顾承皓心有不甘,却道:“不知神君是否也让她重来了一次?否则如何说明她如今这般姿态。”
少年听后,脸色一沉,双眸锐利地看向顾承皓,冷笑道:“怀王若是信不过我了,那本君只好收回神力了。”顾承皓没有想到自己活了两世竟也有被人威胁的时候,他手中拳头攥紧,只是不悦地看着少年。少年嘴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她现在不在京城,插不了手,至于你自己的事,就看你自己咯。”说罢,他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承皓看着少年消失的地方,心中愤懑不平,他又如何不知少年的话中之意,只是如今……他闭上眼,内心仍然充满不甘,既然人暂时得不到,那么,权力,他势在必得。
一束剑光掠过宫中花草,花瓣随着剑风而起,女人忽而转身,收起剑,一边走到亭子里,一边将剑交于宫人。她接过少女沏的茶,在她身边坐下,久不言语。
“贤妃娘娘召儿臣入宫,是为了承熙一事?”见何庭脸上没有往日神采,林司月心知她心中郁闷之事。
听到林司月这句话,何庭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一片蔚蓝的天空,眼中是林司月不曾见过的无奈,只听她言:“二十年了,每日抬头看见的,便是这四四方方的天,”她看向林司月,眼中哀怨叫林司月尽数看去,“这座皇城,困住太多人了。”她思绪飘远,回忆起年轻时代的点滴,那时的她风华正盛,战马上的她无人能敌,是整个南鼎最厉害的少年将军。她神采奕奕地立下誓言:只有南鼎最厉害的男子才能赢得她心。
可那个最厉害的男子心属他人,她虽嫉妒,却不怨恨,那个女子既是她的“情敌”,亦是她一生敬佩之人。只是她未曾想到,自己与她,都会被困在这皇城中,那个与她“斗”了一辈子的女人,却在临盆前夕跪下来求自己收养她的孩子。
而世人皆知贤妃何氏与德妃向氏素来不睦。
可这一眨眼,她竟养了那孩子二十年。
“后宫嫔妃不得出宫,我连那孩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何庭又一次叹气,想起女人哀求着自己养育她的孩子的模样,她于心不忍,他们何家人,到底是辜负了他们一家。
何庭摇摇头,看向林司月,抬眼间,她仿佛在女孩身上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影子:“你……”然而未等她反应过来,林司月清晰的眉眼显现在她眼前,方才的瞬间似乎是她的错觉。
林司月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只当她是因为顾承熙命不久矣的郁闷,安慰道:“承熙也自知不得见娘娘一面,便托儿臣带句话。”
何庭眼中带着期待,忙问:“什么话?”
“承熙说,娘娘虽非他的生母,却视他为己出,他心中感激,若无娘娘庇佑,他亦不能在这后宫中生存下来,娘娘虽是姨母,可他心中早已是母亲了。”看着何庭渐红的双眼,林司月不忍再说。顾承熙安然无恙之事只有他们与晓小三人知晓,其他人都以为他时日无多,作为看着顾承熙长大的何庭自然不知其中真假。
顾承熙曾对她说过,他虽被贤妃收养,却每日被带到凤仪宫里去。贤妃把他扔在凤仪宫便不再管问,等到天将黑时,又亲自带着人将他从凤仪宫抱回伏莘宫。如此往复,直至他能跟着大皇子二皇子上学堂,她便每日下学时又带着一群人将他从学堂接走。
顾承熙七岁那年被下毒之时,何庭失去了她尚未出世的孩子。那日伏莘宫乱作一团,宫女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奔出宫殿,又端着一盆又一盆干净的温水进去,谁都顾不上他。可事后,看着顾承熙懵懂无知的模样,何庭抱着他哭了一夜,她只怪自己没能照顾好他。
“罢了,”何庭开口,“有他这句话就够了,也不枉我这提心吊胆的二十年。百年之后,我也能在他母亲面前好生炫耀一番了。”她看着林司月,眼中哀怨散去,眼底却噙着泪。又与何庭闲聊片刻,林司月便被何庭“赶”出了伏莘宫,临走前,何庭看着她,眼中是林司月看不懂的情绪,这种眼神,与端午那日佑昌帝看自己的眼神并无二致。“路过清漪台时,去看看淑妃吧。”何庭突然开口道。林司月不明所以,只是点头答应了。
到了清漪台,林司月便见着一名宫女站在宫门前。宫女一看到林司月便朝她行礼,道:“娘娘已等候多时,王妃请随奴来吧。”林司月按下心中的震惊,跟着宫女进入殿中。宫女带着她进入淑妃的寝宫,通报一声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林司月上前一步,视线绕过床帘,终于看清了这位久病缠身的淑妃娘娘。只见她此时依靠在床头,正端详着面前一幅绣品。头发被精心梳理过,用一根玉簪挽在脑后,露出她淡雅娴静的面容。听到宫女来报,她放下手中的绣品,看向林司月,见她将要行礼,忙虚虚抬手,道:“不必了,坐吧。”
“娘娘的手艺真是极好。”林司月刚进屋时便看到了寝殿中刺绣的工具,又看着淑妃放在床边的绣品,上面绣着的龙凤呈祥栩栩如生,让林司月一个不懂女红的人都觉得惊叹。
淑妃听后笑了笑,玉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作品,道:“我这手艺,在绣娘面前不过班门弄斧。”她看着林司月,将话题转到顾承熙身上,“承熙这孩子以前总爱来清漪台看我绣,看了还不知足,非要把这未完成的绣品带走。”她顿了一下,“我这对龙凤呈祥,绣了大半辈子,终于成了。承熙一直想要,便赠予他吧。”说罢,她将手中的绣品递给林司月。
林司月接过绣品,道:“儿臣代承熙谢过娘娘。”
淑妃看着她,欣然一笑,突然说了句林司月不明所以的话:“他一直想找的东西,会找到的。”林司月抬头,略显惊讶,未等她询问,又听得淑妃道,“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娘娘……”林司月还未能问出口,看着淑妃的眼睛,她止住了话语。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期望,那一瞬间,林司月只觉手中的绣品有千斤重般,上面是淑妃乃至后宫众多人的期待。
她懵懂地走出清漪台,落胭一直在外等候,见林司月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心地问:“主子,怎么了?”林司月只是摇摇头,走出几步,她回头看着整个清漪台,只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淑妃这个人物也不只是个简单的角色。
她更加笃定了内心的想法:这里,根本不是一本书!
这是一个,她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