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只是看着，心中便觉得欣喜
林司月看不见的双眸微微颤抖，她不是迟钝的人，不会不知道顾承熙这句话的含义。她垂眸，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周围的喧闹在此刻间瞬间消失，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停地跳动。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孩童的叫喊，打破了此时的宁静：“啊！我的蹴鞠！”话音未落，一只蹴鞠便顺着石阶一路滚入水中，身后是着急忙慌赶来的小男孩。他在河岸边刹住脚步，直直站在二人中间，一脸懊恼地看着他的蹴鞠在水面跌了几下后与满池的河灯融为一体，渐渐消失在河水尽头。
顾承熙被孩童的喊叫声叫回现实，他看了看同样回过神的林司月，又看了看蹲在河岸边垂头丧气的小孩，蹲下身从袖中拿出银钱递给小孩：“再去买一个吧。”
看到银钱的小孩本来黯淡的双眼瞬间放光，可他没有立即拿过钱财，转身从小挎包里拿出一对小泥人，递给顾承熙，道：“我阿娘说不能随便收人钱财，但我这里只有这个了，能换你的银钱吗？”小泥人是一对男女，捏的人手很巧，将泥人塑造得很精致。
顾承熙接过泥人，说道：“很精致的小人，我要了。”说罢，他将银钱放入小男孩手中，小孩拿到钱，喜笑颜开，忙道：“谢谢大哥哥！”他看了眼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林司月，又道，“祝你和大姐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说完，他便急着去买蹴鞠了。
听了小孩这句话的顾承熙脸色微红，他起身看着林司月，赫然道：“童言无忌。”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林司月别过头，只能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顾承熙点头，伸手牵过她的手，将她半拥在自己怀中，带着她从人群中穿过。二人一路无言。
翌日，顾承熙被佑昌帝传召入宫。林司月待在府里，坐在她常待的凉亭里，静静地听着池塘里锦鲤游动划过水面的声音。晓小说她的眼睛失明是受了外伤所致，并不要紧，吃了他开的药，不出几日便能复明了。听后，她一脸漠然，她很信任晓小的医术，既然他做出这个保证，那就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一旁的顾承熙因着外人在场，又开始装疯卖傻，听到这话后开始哇哇大叫，胡乱说着话，什么“多谢神医”，什么“神医威武”，一想到他其实是个正常人，林司月忍俊不禁。
脑海里想象着顾承熙那夸张的肢体语言，林司月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只听到自己笑声的那一瞬，她便愣住了：怎么一想到他，心就跳得厉害？她想起昨天晚上顾承熙对自己说的话，她不敢回应，那句话重量太大，她接不住。
林司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心里一直很清楚，她不知道原来的林司月去了哪里，或许在她魂穿的那一刻原主便魂飞魄散，又或许，她也只是借助她身体活动的一缕孤魂，总之，她终究是要回去的。等完成了剧情，她会回到原来的世界，那在这个世界的“林司月”，或许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许成了一具尸体。
不管是哪个结果，对顾承熙而言，都不公平。
她不敢赌。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身后突然传来顾承熙的声音，林司月定了定神，将杂念拂去，摇摇头，道：“没什么。”她朝顾承熙方向转过身，“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顾承熙知晓她说的是偷听一事，沉吟片刻，道：“我安然回京，他心中必定万分焦急，想将我除之而后快，这段时间王府外都是他的眼线，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何况，”他顿了一下，看着林司月覆上了纱布的眼睛，“你的眼睛未好，太早行动也不方便。”
“那便等等。”林司月道，她清楚顾承熙有自己的安排，她对她的这个盟友十分信任。
二人无言。
静默良久，顾承熙突然道：“若事成了，你有何打算？”
林司月被问住了。事成之后，她这一缕异世孤魂就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她沉默片刻，道：“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顾承熙没有问是何事，只道：“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晓小说过很快能好，那便是真的能好，不过五日，林司月的眼睛就被治好，洁白的纱布褪下，林司月缓缓睁开眼，光明重新回到她的眼眸，让她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她正要抬手挡光，一双宽大的手替她遮住了直射的光线，她的心微微颤动一下，好一会儿，她渐渐适应了，说道：“可以了。”顾承熙这才将手慢慢放下。
林司月眼前的人物景象逐渐清晰，直直对上面前顾承熙的双眸，看到他眼底藏不住的惊喜。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样子倒映在他的眼眸中，那是明亮光彩的她。
明明已经复明，那双眼里却藏着太多她看不清的情愫，叫她不敢直视。
晓小突然伸手插在二人中间，在她眼前晃了晃，问：“怎么样？看见了什么？”
她转过头，看向晓小，眼前的小男孩还是刚见面时的模样，只是衣服换上了新的，人也清爽了不少。她道：“穿上了新衣，人也精神不少。”听了这话的众人原本提着的心瞬间放下，个个欣喜万分。
晓小不置可否，摆摆手道：“这叫天生丽质。”
林司月笑了笑，转头看向落胭，见她眼底泛红，她叹气道：“我都好了，你又哭什么？”
落胭一听这话，眼泪再也止不住：“主子好了，奴高兴！”林司月忍俊不禁，注意到她身后一陌生女子，她比落胭高半个头，穿着崭新的米黄色长衫，发髻挽起，端庄大方，她骨相极佳，鼻梁出挑，两只眼干净明亮。此时她看着自己，脸上柔和地笑着，眼里却噙着泪。
“来喜。”林司月道。
女子听闻点头，眼底的泪水溢出，欣喜道：“主子！”来喜到王府的第一天落胭便自己做主将她安顿好，让来喜跟她一块儿住在她的大房间里，时时刻刻照顾着来喜，来喜也在落胭的带动下性子活泼了不少。
忽听身旁人轻咳一声，林司月这才反应过来，她转头看向顾承熙，忽略掉他那含情脉脉的双眸，又因着外人在场，只能道：“没忘了你。”
当着众人的面，顾承熙直接朝林司月扑过去，抱着她大叫道：“月儿！你终于能看见了，我都要担心死了！”
林司月对上那双清纯无害的眸子，不禁腹诽：真是好演技。她叹气，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好了。”
顾承熙听后嘿嘿一笑，蹲下身仔细瞧她。林司月这才发现，他竟瘦了一圈，那张赏心悦目的俊脸倒是更显精致了，只是此时他眼里的懵懂无知还是熟悉的味道。
看着这一幕的落胭和来喜相视掩嘴一笑，又眼神示意众人，众人领会，纷纷退下，只留下林司月和顾承熙两个人在寝殿内。
听着脚步声渐远，顾承熙也恢复如常，只是眼里的意味不变，他低声对她说道：“三日后行动。”林司月点头，回避着他的眼神。顾承熙攻势又盛，如山火般扑面而来，他全然不顾林司月回避的模样，盯上她恢复清明的双眸，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宫中传来消息，父皇患了风寒，中秋晚宴取消了。”
“怎么突然……”林司月顿住，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他在装病？”
顾承熙点头：“父皇顺着我给的线索顺藤摸瓜，揪出了不少，风寒只是借口。”他突然凑近，低声道，“所以，我们要再添上一把烈火。”林司月被他的突然袭击弄得心悸，她呼吸一紧，瞳孔清楚地映着他不加掩饰的带着难以言说的炽热的眼睛，她忙垂眸不去看他，点头回应。
转眼到了三日后夜，林司月和顾承熙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东宫一棵古桐树上。用顾承熙的话来说，自佑昌帝放出消息，太子与皇后都会被叫去养心殿侍疾，今夜是个例外，太子没有被叫去侍疾。一向谨慎的他在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此时定会叫上自己的心腹在书房商议对策，眼下是最能听到有用的信息的时候。
林司月依靠在树干上，闭上眼静静听着从远处书房传来的声音。失明后的她经常用耳，让原本敏锐的听力更加厉害，现在竟能听清方圆十里内想听到的任何声音，区区五十多丈的东宫书房，难不倒她。
微风拂动，万籁俱寂，黑暗中，顾承熙明亮的眸子始终盯着林司月。女人闭着眼，双手抱胸，随意倚靠在粗大的树干上，慵懒恣意。他只是看着，心中便觉得欣喜。良久，林司月睁眼，对上顾承熙赤裸裸的眼神，她眼神闪烁，抬手遮住这双让她心慌的眼，掌心下的眼眨了眨，密长的睫毛轻轻挠着她的掌心，让她原本悸动的心微微颤抖。
顾承熙无声笑着拿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眼尾弯弯，从她的眼神中得知她已经听到了他们想知道的消息，于是抬手毫无顾忌地将她拉入自己怀中，避开森严的守卫带着她消失在夜色之中。
顾承熙带着林司月朝着百花楼的方向奔去，林司月看了眼四周，这不是去往安王府的方向，她低声道：“这是要去哪儿？”望着前面依旧灯火通明的百花楼，问：“去青楼？”
顾承熙听后不言，在百花楼后院停下，对她说道：“去见一个人。”
林司月仔细听着后院的动静，周围还有三人藏在黑暗中，她心中有了答案，道：“你的心腹？”顾承熙不置可否，面罩下的嘴角上扬，握着她的手未松开，领着她往前走去。林司月低头看着二人紧握的双手，一言不发。
未走几步，一名红衣女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女子上前微微行礼，对顾承熙道：“主子。”她转向林司月，又对她道：“夫人。”林司月看着她对顾承熙的态度，猜出了八九：这名女子也是顾承熙的手下。看她这衣着，是百花楼里的花魁？青楼往来人多，鱼龙混杂，能把这里作为掌握信息的据点也不失一种良策。而能把整个南鼎最大最豪华的青楼作为据点，里面还都是自己人，这个顾承熙果真有手段。
她跟着顾承熙走下暗室，不多时，便到了室内。室内烛火通明，不大的暗室摆着一排多宝格柜，上面全是书籍，一张书桌横在多宝格柜前，上面摆着一副京城城防图。一名身穿黑衣的年青男子站在书桌前，一见到顾承熙，他面露喜色，连忙上前道：“王爷。”男子又看向她，道：“王妃。”
顾承熙点点头，见林司月面露疑惑，转身对林司月解释：“这是李泉少将，是何聿大将军身边的人。”又道，“舅舅远在淮州，军务在身没法回京，我就让他把李泉派来。李泉手下有三千精兵，此次回京他暗中调遣一千精兵回来，按照父皇的旨意，他应该在两日后到达京城。”
林司月听后对李泉回礼：“将军一路赶来，辛苦了。”
李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王妃言重了，都是末将的职责所在。”
“这是京城的城防图，”顾承熙拉着她到书桌前，“离中秋之日不远了，他不会将人放在京城外，你知道哪些是，便指出来。”
林司月抬头看了眼顾承熙，此时的他已将面罩拉下，露出俊美的面庞，也毫不掩饰他上扬的嘴角，眼里柔情似水，直直盯着她。她移开视线，低头看了看城防图，将杂念摒弃，回想方才听到的一切，手指向城防图上一处，道：“这儿，护国寺。”她语气尽量平淡，话语精简，“三千兵马，都藏在这儿。”
看着她的举动，顾承熙嘴角弧度减弱，皱眉道：“居然在这儿？”
“护国寺是天子为天下万民祈福之地，位于靖山之巅。若无大事，也不会有人去。”李泉在一旁说道，“他将兵马都放在那儿，也是个明智之举。”
“天子脚下豢养三千私兵，光是这个罪名，他这太子之位也坐不下去了。”林司月道，看向二人，将自己听到的另一个信息说出，“还有，小心姚实。”
顾承熙眼神凝重，道：“御林军统领姚实，竟是他的人。”
林司月知道御林军听令于玉玺，由皇帝直接统管，她疑惑道：“姚实能让整个御林军听令于太子？”
顾承熙摇头：“现在不能。”林司月瞬间知道他话中之义，现在是不能，等到太子登基，就不一定了。
林司月悠悠道：“宫外三千兵马与宫内御林军里应外合，想要成事，不难。他确实下了一番功夫。”
顾承熙却道：“只怕是白忙活一场。”他看向一脸疑惑的林司月，笑道，“还记得前几日宫里的消息吗？”
林司月恍然大悟：“黄雀在后。”
顾承熙笑了笑，对李泉道：“姚实做不到让一整个御林军都跟着他拼命，叫你的人混入御林军控制住姚实，少了宫内助力，如此一来简单不少。”他低头看着城防图，看似不经意地道，“三千兵马还是多了，就帮他减半吧。”
林司月听后嘴角一弯，看向李泉，对他说：“人哪有不吃饭的，做好这件事，就不必出现了。”
李泉看着诡计多端的二人，只能恭敬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