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生水起
监舍里的氛围压抑极了。
两名管教威严地站在门口，一名狱警蹲在地上，详细翻查着梓煜的收纳箱。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梓煜，却见他挺立如松，沉稳淡定。
“这是什么？”
狱警将一个写满文字的笔记本交给管教，后者一页页翻看，脸上时而不解，时而惊讶，紧蹙的双眉逐渐平展，最后冷笑一声，合上了本子。
“你写的？”
“嗯。”
“爱好？”
“以前靠它吃饭。”
“写得不错。狱里马上要开个学习室，以后到那去写吧，别再偷偷摸摸的了。笔我带走了，有需要可以跟管教申请。记住，所有尖锐物品都不能在仓内过夜。下次就没这么客气了。”
“是。”
目送狱警离开，犯人们长长松了口气。刀疤男盯着那个让管教连声叫好的笔记本，顿生好奇，又不好意思开口，便递了个眼色给矮个犯人。
小个子试探着问向梓煜：“那个大哥，你这写得啥啊，我能瞅瞅吗？”
梓煜瞟了眼他身后佯装无事的刀疤男，笑道：“小说而已。”
小个子双手接过本子回到铺位，刚翻两页就被刀疤男一把夺去，“你小学都没毕业，看得懂吗？”
可转瞬，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就让他一个脑袋十个大，遂唤来一个初中学历的犯人读给他听，其余众人也好事的围拢上来。
刀疤男越听越入神，突然，他两眼一亮，大喝一声：“废物！”
这声怒喝吓了旁人一跳，只见其继续自语：“干就完了！磨磨唧唧的，剁条腿都不敢还混个屁，吃饭做小孩那桌得了。”
叮铃铃
出操铃响，刀疤男啪的合上本子，扒拉开众人，将本子还给抱臂站在门窗前的梓煜，投来一瞥赞许：“行啊兄弟，有点歪才。诶！这小说里的事，都是你编的？”
梓煜不假思索地说：“不是。听了他们的故事，随手写的。”
“写得好！我这个人啊，没啥文化，最敬重像你们这种文化人。怎么样兄弟，啥时候也给哥写两笔？”
梓煜先是一惊，笑着点点头。
初冬的正午，日光依旧灼人。刀疤男和梓煜并排蹲在铁丝网下，讲起了他的黑白往事。
我叫黎增虎，道上的兄弟叫我“虎哥”，13岁就出来混了。
那时候，小学刚毕业，老爹在外头养了女人，没几天就被我娘发现，婚都没离就跑了。俩人谁也不管我，大伯见我可怜，让我住到他家。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为了有口饭吃，有地睡觉，我每天给他家搂草、掰苞米、喂猪、洗衣服、收拾屋子，厕所堵了我还得去掏粪。
他家儿子把我当奴隶使唤，呼来喝去，还他妈使坏，骗我喝啤酒，实际上是他的尿！妈的，死了活该。
后来，大伯病死了。大婶迫不及待地改了嫁。呵，这个荡妇，早就勾搭上野男人了。我以为会被赶出去，没想到，他们留下了我。并不是善心大发，而是多个人就多个劳力。他们把我送去工厂当小工，供他们吃穿，而我一个子儿没捞着，还染上了尘肺病。
有天晚上，趁他们睡着，我一把火点了房子，要不是旁边有条河，这几个王八羔子早烧死了。
我被关进少管所。在那里，认识了我大哥。
他教我扒窃、打架、立威、服众、越狱。大哥背景硬，没两年就带我出去了。我跟着他开歌厅、搞赌场、抢地盘、管市场，打了多少仗，砍了多少人，放了多少贷，自己都记不清了。二十几岁手下就有几百号弟兄，提起“社火虎哥”没人不怕。
但人啊，不能得意忘形。大哥泛了水，却让我背锅，替他趟链子，本以为蹲上几年牢，出来就是老大了。呵，太他妈天真了，这一蹲就是十几年。
可人家呢，在外头混的风生水起，发了财，当了官，老婆孩子大别墅。再看看我，也就能在这号子里呼风唤雨，就算出去了也是一身案底，能干什么呢？
听新进来的兄弟说，外面世界变了，没人再打打杀杀，连诈骗都得有技术。我这辈子，怕是废喽！
面前的篮球场上，犯人们矫健的运动着。虎哥眼神迷离，没了初见时的狠戾，多了几分看破世事的沧桑。
之后的日子里，梓煜奋笔疾书，很快完成了一本厚厚的手写小说，取名《虎落平阳》。
这本以虎哥为原型的“狱中小说”立时成为监舍之间争相传看的读物，赢得了犯人们的深度共鸣，虎哥更成了众人追捧的“传奇人物”。
不出意外，此事迅速引起了狱警注意。
当他们将已被翻烂的笔记本收缴上来，逐字审查后，不禁被书中以服刑人员回忆口吻，揭示黑恶势力的丑陋、诡诈与人性复杂的现实主义叙事与引人深思的结局所打动。
不日，负责宣传工作的狱警找到梓煜，希望他组织办一份狱报，将小说连载，并采编其他内容，协助监狱做好犯人的思想教育工作。
一个月后，由在押人员自采、自编、自排、自印的《新生月报》正式发刊，监狱长更亲笔题写了发刊词。
这份不官僚、接地气、曝黑幕的草根报纸很快风靡监狱，其中的“江湖往事专栏”尤其备受追捧。梓煜和他的编辑团成员，通过采访黑道大佬、刑案重犯，挖掘鲜为人知的隐藏故事，洞察违法犯罪的深层缘由，文笔犀利，字字珠玑。
一时间，原本空荡荡的学习室突然拥挤起来。犯人们人手一份黑白小报，更有甚者主动投稿，希望自己的故事被收入其中。球场上，工厂里，食堂内，总能听见讨论“江湖故事”的窃窃私语和唏嘘慨叹。
报纸的火爆超出了监狱管理层的预料，一些“反对”声音开始出现，他们认为古惑仔故事的笔墨过重，会鼓动犯人心中恶念，给监狱管理造成阻碍。监狱长三思之后，力排众议，继续支持办报，但要求增加“狱警帮扶罪犯重获新生”的内容。
梓煜深以为然，不久，便开辟了新的专栏《狱过天晴》。
从53岁因诈骗坐牢，71岁出狱创业，十年后身价千万的女企业家；到因贪腐入狱，铁牢执笔，写就长篇小说，出狱后成为作家的足球名人；再到因抢劫银行身陷囹圄，改造后努力复读，一举考入985的传奇学霸
这些与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的江湖猛料形成鲜明对比的励志故事，在梓煜笔下生动活化，让那些破罐子破摔的囚犯，重燃“生”的希望。
半年后，《新生月报》获得“全省政法综治优秀作品奖”，署名“总编辑、总审校、总顾问”的监狱长也荣获上层嘉奖。梓煜亦因此减刑3个月。
躺在硬板床上，梓煜看着仅有几行字的《减刑通知书》，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方寸大小的铁窗。
如果还在学校，现在应该开始忙毕业的事了。不知道苏木、文元、大志他们找到实习工作了吗？外面的世界，又变成什么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