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问心
深夜凌晨，长安县衙。
县令罗方源还未就寝，此刻他正面色凝重地查看着各镇呈报的水情奏文。
长乐县已经连着下了近三个月的雨了，虽然靠着多年来在水文上的精心治理，还未酿成水灾。
但再这么下去，且不说其他，今年粮食收成定然不佳，届时百姓生活必将更为艰难，甚至可能引发新的灾祸。
这是罗方源绝对不想看到的，自他到此上任十二年来，他一直殚精竭虑、废寝忘食，而长乐县也一直风调雨顺，人寿年丰。
县域人口更是从一开始的不足五万人，直接翻了不止一番，达到了十二万之多。
正因如此，罗方源深感肩上担子之重，更加劳心劳力于工作，时常忙碌至凌晨。
一盏茶之后，罗方源缓缓地将手中的奏文放在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发胀的眉心
从奏文来看，各地防汛正有条不紊地开展着，暂时没有明显的水患，但不知为何，樊齐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他抿了口浓茶，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小憩，低声道：“要不就按主簿所说，去城隍祈福一下？”
一开口，罗方源不禁摇头轻笑道：“罗方源啊，罗方源，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这种鬼神之事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作为纯正的读书人，对于鬼神之事，樊齐向来是不信的。
即便此地城隍香火鼎盛，信徒众多，但他十二年来，从未踏足过城隍庙一步。
可是眼下……
还是去一趟吧，但求心安，明日就让主簿准备些人，备好祭品，本官去城隍庙拜祭一下。
拿定主意后，罗方源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正打算再弄一份防汛预案，便熄灯就寝。
“罗方源…罗方源…”
就在这时，罗方源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阵陌生而又熟悉的呼唤，他猛然睁眼，发觉自身仍处于书房中。
呼唤声还在继续，罗方源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后神情一滞，木然起身，晃晃悠悠地打开房门，步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过去多久，罗方源终于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驻足于一座造型别致的建筑前。
他抬头望去，朱红色正门上方的匾额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城隍庙”。
“我怎么到这来了？”罗方源心中惊疑道，“难不成是在做梦？呵呵，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思忖之间，城隍庙的大门在一阵沉闷声中缓缓开启，如同野兽张开了血盆，让人不寒而栗。
“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登门。”罗方源伫立良久，正色道，“既来之则安之，也好，省得本官明日大费周章了。”
言罢，只见他一甩那宽大的衣袖，神情坚定，大踏步地走进门去。
随着他的进入，周围的气氛似乎变得凝重起来，朱红色的大门也随之缓缓合拢。
未行多时，罗方源便至大殿。殿内空无一人，阴森鬼魅，仅有几尊高大的塑像，就像活过来了一般，冷眼俯瞰着他。
这时，居中正位的城隍塑像突然开口：“来人可是长乐县令罗方源？”
罗方源心中蓦地一惊，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行礼道：“正是在下，不知城隍爷此番召见本官，所为何事？”
“罗方源，自你上任十二年来，从不敢面见本尊，可是心中有愧？”
罗方源依然不卑不亢道：“城隍爷在上，本官此生行得正、坐得端，一心为民，问心无愧……”
“哼…休要狡辩，本尊问你，十二年前那瞎眼书生，现如今人在何处？速速答来！”不等樊齐说完，城隍爷厉声呵问。
与此同时，两侧的塑像缓缓转头，眼眸满是森然杀气，齐声喝道：“速速答来，速速答来！”
罗方源不过一介凡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急道：“本…本官并不认得那人，哪里知道他在何处。”
“不认得？还是以为死无对证，而有恃无恐！”城隍爷声音不大，却震颤人心，“既然如此，那就让本尊告诉你吧。”
“那书生十二年前就已遭人所害，尸首沉于苍河河底，你敢说不是你派人所为？”
罗方源瞪大了眼睛，随即怒道，“城隍爷明鉴，我乃隆昌十六年进士，朝廷任命的七品官员，一生清白，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要说樊齐此生有何心结，十二年前瞎眼书生便是其中之一。
十二年前，他高中进士，踌躇满志地前来长乐县上任，准备大展身手，干出一份事业来。
却不想刚到任不足两月，便有一瞎眼书生突然出现，声泪俱下地控诉他才是真正的罗方源，自己则是冒名顶替的。
虽然那瞎眼书生很快就消失了，但正因为此事，罗方源受到了朝廷的质疑，哪怕多年来功绩斐然，依然得不到升迁，仕途就此打住。
城隍爷倪眼怒道：“还嘴硬！本尊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将事主罗方源带上殿来！”
话音刚落，两名鬼差便押着一缕残魂快速地上得殿来。
那残魂书生模样，衣衫褴褛，面色惨白，双目无珠，只剩两个漆黑的血洞。
残魂“罗方源”自然不是真的，乃是杨平稍加变形而来。
这也是他与城隍爷事前商量好的，若那县令是冒名顶替的，只要杨平往那一站，无需开口说话，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果不其然，杨平装扮的瞎眼书生一出现，罗方源受到了极大震动。
他感觉脑海中突然闪过许多从未见过的画面，仿佛尘封许久的记忆被强行打开，让他不禁瘫坐在地，抱头痛苦呻吟起来。
“罗县令，人证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城隍爷熟视无睹继续逼问道。
“本…本官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罗方源头痛欲裂，大头喘气道，“就是死后到了地府，本官也是这般说。”
“哦？既然如此，你可敢在本尊面前起誓，若你是冒名顶替者，必遭天诛地灭，永不得超生。”
“有何不敢。”罗方源强撑着站了起来，依言发下重誓，随即便头疼难忍，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吒…”
与此同时，城隍神像嘴唇微启，发出一声异鸣。
接着一道红色符咒缓缓落在罗方源身额头，瞬间便没入其中。
只是那罗方源彻底昏死过去，全然没有反应。
“此乃违心咒，若他违背誓言，便会遭受挖心之苦，爆体而亡。目前看来，罗方源所言非虚，他的确不是冒名顶替之人。”
城隍爷从神像中飞出，落在杨平身前，微笑道，“杨小友，这事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