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蹭啊蹭
从哈城到海南,到市到县再到村,等三人按照言央身份证上的地址找到地方时,已经下午六点。
“是……是这里吗?”戚画问。
始料未及的景象,入眼三间平房,大门紧锁,门口一个小院坝,稀稀拉拉的树叶散落其中,随傍晚的微风不断变换着方向,荒凉萧瑟,一看就有些日子没人住了。
燕绥默不作声,死死盯着水泥墙上的门牌号,不可能错,这个地址,他这几天早已烂熟于心。
“找人问问。”花群说着,四下张望。
这里不算偏僻,平整的水泥路几乎通到家家户户,一路所见多是三四层的楼房或洋房,只有这一处平房显得格格不入。
“燕绥,燕绥。”戚画连叫了人两声,“走吧,找人问问。”
下午六点,哈城的话,天早就黑透了,这里依旧天光大亮,气候也温暖得很。
夕阳的金色余晖透过路边依旧茂盛翠绿的树木洒下斑驳的光影,燕绥回身,一阵恍惚。
三人往前走了二三十米,便看见一幢三层小洋楼,从敞开的院门可以看到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晚饭。
说是一家人,也只是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夫妇跟两个小孩儿,男孩儿看上去十二三岁,女孩儿估计四五岁的样子。
这是当代中国最常见的农村现状,年轻人外出打工谋生,老人小孩儿留守家中。
要是他们晚些日子来,看到的就会是另一种景象了。
“叔叔,阿姨,你们好。”花群走近院门礼貌地搭讪。
“你……你们是……”听到声音,院子里的老头问,人已经起身向他们走了过来。
“请问,那边那家是言央的家吗?”花群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问。
“是,那是小央的家。”老头看着花群手指的方向说。
“他们家人呢?”花群又问。
“走了,就一个老太太,上个月走的。”这回接话的是院里的老太太。
“走了?走哪里去了?”花群说,一时没往那方面想。
“天上,变成星星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老头身后响起,是小女孩在说,完了又怯生生地补充道:“奶奶说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
“什么……”花群有些接受无能,茫然地看向身侧的戚画,眼神是询问,他怀疑他听错了。
戚画拉住了花群的胳膊,紧紧不松手,意思是花群没听错,冷静一点。
而两人身后的燕绥站立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眼神空洞,像丢了魂似的。
上个月,上个月,上个月……
他那时候甚至都没有问言央一句“你回老家干什么”。
燕绥想起言央回来那天,他没有回他的信息,没有接他的电话,更没有去接他,甚至当天晚上都没有回去看他一眼,虽然他那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心一阵阵抽疼,燕绥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真的是个混蛋。
“ 央央上个月回来过?”花群转身看向后面呆立的燕绥,双目通红地质问,“央央回来过,你不知道他回来干什么?”
燕绥只是僵硬地立着,这已经是答案了。
“大叔,那言央还有什么亲戚在这里吗?”戚画问,抓着花群胳膊加了力气,死死的,戚画真怕人扑上去打燕绥一顿。
“小央那孩子可怜啊。”老头叹了一口说,“进来说吧。”说着侧身往旁边让了让,又对老太太说,“你去炒两个菜,他们这时候来应该还没吃饭吧。”
“饭就不吃了。”戚画赶紧说。
“也没什么好吃的,就自己种的菜,不值什么钱。”老头说,看得出来是个很热心善良的老人。
“那谢谢大叔。”戚画说,拉完花群进院子,又去门口拉杵在那里,好似灵魂已经出窍的燕绥。
“你俩吃完了没有。”老头对大些的男孩儿说,“扬扬,吃完了进屋写作业去。”又对小女孩儿说,“去灶房找奶奶去。”
打发走两个小孩儿,老头才说,“你们是小央的……”
“朋友。”戚画说。
老头点了点头,没再问别的,只说,“你们要是来这里是找小央,那就来错地方了。”
“为什么?”
戚画跟花群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燕绥则眼巴巴地望着老头。
“小央家的事,在我们这十里八乡都不是什么秘密,看你们好像并不知道,要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你们专门大老远的跑来一趟。”
“什么事?”花群急着问,能有什么事,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也没管老头怎么知道他们是从老远的地方来的。
“那我就直说了。”老头说,“小央的妈偷男人,被他爸发现,当场就把两个人杀了,过后他爸自杀,不过,他妈当时没死,送到医院挺了几天才走的。”
这不可谓不是一个惊天霹雳,饶是戚画,也被震惊得说不出来话。
太匪夷所思了。
“当时大半夜,警车哗哗响个不停,村里的人都被吵醒了,没有不去看的,我看到小央被警察从房子里抱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抖得不成样子,那时候他应该和我小孙女一样大,真是可怜啊。”老头说,“发生这么吓死人的事,他那些亲戚谁还敢收养小央,后来还是原老师……就是小央奶奶给收养了,原老师好啊,对小央好,对小央好啊。”
“现在,原老师走了,人是火化的,也没葬在村里,你说他还回来干什么。”老头顾自说着,长叹一口气。
饭肯定是没吃成,走的时候戚画给两个孩子一人塞了两百块钱,说让孩子买零食吃。
从市区租的车子停在大马路一块凸出来的地方,走出去差不多要十分钟。
天已经黑了下来,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清冷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满天的星星。
花群走在前面,边走边抹眼泪,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了,偶遇几个收工回家的老头老太太,老远还在回头张望。
言央只跟他说他是孤儿,奶奶收养了他,没说过还有这么血腥残忍的过往。
戚画默不作声的递了纸巾过去,见花群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没有要接的意思,戚画索性挨近两步,要替他擦。
“莫挨老子。”花群挡开戚画的手,凶道,“你们两个渣男。”
“……”戚画冤得很,他怎么又渣了?看人伤心着,也舍不得回嘴。
刚才手上的纸已经掉地上,戚画重新抽出一张,还是固执地要替人擦。
花群不识好的往后退,一脚踩空,戚画伸手抓了个空,花群掉进了水泥路下面的田埂里。
“王八蛋,戚画,你就是个王八蛋,还有你,燕绥,你赔我的央央。”花群在下面精神饱满地骂人,哪里像一天没正经吃饭的人。
戚画哪管他的骂,已经跳了下去,打横抱起这不安生的人从旁边的小路上回到水泥路面。
“怎么了?”戚画放下人,看花群呲牙咧嘴的。
“脚……好像崴了。”花群说。
“得。”戚画四周看了看,离车应该还有五六分钟的距离。
燕绥自顾自的往前走,像没看见这一幕,他哪里还看得见,他什么都看不见。
燕绥终于知道,为什么言央那么怕黑,而停电后的黑暗对他意味着什么,老头终究也只是个看客,亲身经历的人,只有言央。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看着眼前的两个大活人,戚画腹诽。
“上来,我背你。”戚画对花群说,好歹另一个还知道往前走。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花群的倔脾气又来了。
“上来,听话,不闹了。”戚画站在花群前面,弓着背让花群上来。
花群心不甘情不愿的趴到了戚画背上。
戚画托着人屁股掂了掂,说:“这么瘦,这么轻,是怎么有力气骂我的?”
“你……”
戚画等着人开骂,半天没声音,背上的人一动不动,感觉脖颈有微凉的液体划过,戚画顺势用手捏了捏花群的屁股肉,“睡着啦?流口水了。”
“你才流口水。”花群说,声音哽咽,是在无声地哭。
“好好好,我流口水。”戚画又捏了捏人的屁股肉,不跟人较劲儿。
花群在戚画的后颈蹭啊蹭,蹭啊蹭,眼泪鼻涕全蹭人身上,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戚画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