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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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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大着胆子把窗户纸用手指划出一条口子,眯起眼睛往里一瞧,看见几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又不说话了,云裳觉得很没意思。眼睛珠子到处乱瞟,看见桌子中间放了一块黑布,黑布上面有个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约一尺大小,难道这次押的镖是这个小盒子。

    江湖上有贵重的东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都会找上云家。

    在刀口上讨饭吃,阿爹足足讨了几十年,才把镖局做到顺风顺水,哪一路的人都会给个面子。

    要说如今江湖上最有威望的镖局,他们云门敢说第一,就没有人敢说第二。官府和江湖绿林,爹爹行走这么多年来都已打点好了,实在不该如此谨慎。

    爹爹和大哥一起押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谁?”

    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云裳就被二哥云澜像拎小鸡一样捉进了屋子里,狠狠地扔在地上。

    “是我是我。”

    云裳被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得索性往地上一躺,装可怜。

    云彪见自家女儿一点羞耻心都没有,还在他们面前演起了戏。

    气得脸白了大半,“快点起来,一个姑娘家这是成何体统。”

    云裳身上痛得狠,正咳着呢……就听到云彪劈头盖脸又骂道:“偷跑出去还没找你算账,现在又偷听,如此不知深浅,就该禁两个月的足。”

    两月?两天都受不了。

    她一咕噜爬起来,窘迫的扯了下裙摆,夸张的指着云澜,要哭不哭的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你这是要谋杀亲妹妹。”

    “要杀你,我只用那一分力道吗。”

    云澜板正着脸,看着这个爱胡闹的妹妹。

    “哼,要是爹爹肯让我学云家刀法,你就算十成力道,我也不带怕的。”

    她酒劲已经完全上头,气鼓鼓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红得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云彪闻到她身上不断散出的酒气,嘴角抽搐了几下,忍不住又骂了起来,“云家刀法是你一个女孩子练的吗,这么粗俗调皮。你身上哪一样像个女子应该有的样子,还有你们……”云彪扫了几个儿子一眼,“裳儿到今天这个样子,你们统统有份。”

    云晨故作委屈状,“爹冤枉啊。”

    云裳被醉意冲晕了头,一下没能忍住,“骂我就骂我,骂哥哥们作甚,我这样又不是没人要,表哥说过,我怎样他都喜欢,以后就不劳烦爹操心了。”

    云彪也不知一个女孩子,脸皮怎生成这般厚。说一句回一句的性子是改不掉了,“等你嫁进秦家怎样都没关系,现在是在云家,我们云家盼星星盼月亮把你给盼来了。想你娘也是怀娄城有名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德言工红样样排头。你是一点半点没学到不说,现在倒学会了趴窗底了,太胡闹了……”

    云彪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心虚。女儿被养成这样,少不了自己那一份。

    云裳半岁就被他抱着满大街显摆,一岁就放在肩头招摇过市。等到四五岁看着宝贝女儿,整天在泥地里打滚的回来,想纠正已经来不及了。

    四个哥哥都抬起头,你看我,我看你,早就习惯了父亲这些万年不变的说辞。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憋得脸都红了。

    “爹爹,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一提到娘,云裳总会红着两只眼睛认错,下次还敢。

    “还不滚回去,绣不出一帕手绢别出门。”

    云彪对着这个掌上明珠实在没办法,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造就了她任性妄为的性格。

    她会这般飞扬跋扈,和他未来夫婿秦恒宇脱不了干系。那小子从小就帮她收拾烂摊子,给她兜底,现在只盼着她快点嫁出去祸害秦家。

    “好的,马上滚,马上滚……”

    云裳嘴上说着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找了张离三哥最近的椅子坐下。

    “还不快走。”

    云彪嘴里这么催促着,手里反而拿了个桔子剥起来。

    云裳把他的话全当成耳旁风,顺手操起桌上的梨一咬,“爹爹,这次是去哪啊。”

    “去汝州。”

    云书知道这个妹妹的好奇心是怎么也挡不住,直言不讳的同她说了。

    “汝州好玩吗?”

    “自然是好玩的,所以要一起去吗?”

    “不用了,不用了。”

    爹爹跟大哥出镖,叫她一起也不敢,那肯定比关地窖还让人难受。

    她眼珠子转了转,瞅到桌子上的方盒子,那块黑布,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火光电闪间,云裳一下想起来了,难怪那么眼熟呢!

    这不是今天欺负她那人背上的那块布吗,上好的江南绸缎,她可不会忘记!

    什么来头,居然能让爹爹和大哥一起押这躺镖!

    云裳漫不经心的问着,“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眼珠子却一直瞟着盒子,想把那东西看穿。

    大哥黑着脸答:“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们云家一向是必须知道货物才押镖的,怎么会压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不知道难道不会打开看看吗?

    借着酒胆,云裳鬼使神差的走到桌前,把那个盒子‘哐当’一声打开了……

    议事厅的五个男人,倒吸一口冷气。

    云裳虽然爱玩爱闹,但也明理,关于镖物,她是万万不会动的。

    今天怎么会动了这个镖,这是一个动不得的镖。

    云裳看到一个好似刻着蛟蛇之物的精美大印,用手指了指,“什么破东~”

    西……字还没出口,‘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到了脸上。

    云裳几乎不敢相信!回过头极其委屈地看了爹爹一眼。

    从小到大,爹爹从来都舍不得打她,以前犯过再大的错,也只是关地窖。今天居然为了一块破印动了手,她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跑了出去。

    云彪看着自己的手,愣了半天,发现左手还拿着给她剥好的桔子,心疼不已。儿子怎么打怎么骂都行,女儿是打在她身上,痛在他心上。

    只是答应好的事,没想到被云裳的一个无心之举毁掉了。

    他望着云裳跑出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头见儿子们脸色很难看。

    上前一看,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吓得变了脸色。

    不知过了多久,后院的蛙叫声没有规律的叫了一茬又一茬。

    议事厅里总算发出了一点声音。

    “爹,送吗?”

    说话的是云澜,很明显声音都在发抖。

    云彪扶着椅子缓了很久,认命了!

    他问:“云家的家规是什么。”

    四个儿子一同答:“言出必行。”

    “可是……”

    云澜话一出口,就被云彪打断,“没有可是,云家就是靠着言出必行这几个字,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盒子旁边是一块令牌,那是云门镖局成立之初发出去的。

    云门镖局刚成立那年,遇到了大荒年,眼看镖局快撑不下去了。一个粮行找上他们押运粮食。

    行到半路,遇到了山贼,干他们这行的遇到强盗山匪再正常不过了。

    打到正占上风时,云彪扔出了一袋米叫停了双方。

    山贼头目眉清目秀最多不过二十出头,他腿功了得,巧力运用得炉火纯青,打法也不是靠一身蛮力,看上去不像草莽之人。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快饿到半死应该也不会落草为寇。

    看山贼不为所动,他又扔出一块令牌说,日后如需要帮助,拿着这块令牌直管来找他。

    山贼头目同意了。

    云彪知道他不要命,同归于尽的打法震住了山贼。心里也明白那些人,如果没有这几车粮食大概的几率也是饿死,如果真要拼命自己损失又太大。

    那一躺镖之后,云门镖局声名越来越大,慢慢做到了江湖第一镖局。

    今天黑衣少年拿着那块令牌,把这个镖交给他的时候,他是欣慰的,那些人至少活了下来。

    黑衣少年临走前说,这躺镖万万不可有个闪失。

    这个盒子也不能打开,不然就让云彪用整个云家的命来赔。

    他给了个地址——汝州成王府,便匆匆离去。

    上次出镖回来仅一个多月后,怀娄再也没有了云家,整个江湖也没了云门镖局。

    正所谓盛极必衰,云家一衰入底,满门被灭。

    十几个穿夜行衣的人,趁着月色摸进了云家,他们见人就杀,大多数人还没发出声音就已命归尘土。

    云家的几个男人,很快就听出了不对。云家刀法在江湖上也排得上号,护院和镖师都是云彪亲自带起来的,却都没有还击的能力,所有人全身好似使不出劲。

    云彪几个儿子手握着弯刀像千斤般重,每一刀都在发虚,砍不到实处。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倒在脚下,一个个死去直至再无活口。

    一个时辰,云家就变成了人间地狱,血流成河尸横云府。

    几只猫头鹰,在云门镖局的屋檐上发出了骇人的叫声,听起来像送葬的哀乐。

    深秋的雨水冰凉入骨,云裳在大院中躺了一天一夜。

    云家二百多条人命如今已变成了满地尸体,同她一同躺在冰冷的雨水中。

    前夜她被关在地窖中,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人倒在了血海中。

    爹爹临死前的眼睛怎么也没闭上,微微张着嘴对着她说一定要活着。

    她好希望这是一场梦,无数次睁开眼她都知道这不是梦,这是一场残酷的杀戮。

    在暴雨的冲刷下,尸体上的血迹被洗净,血水顺着地上的沟渠慢慢的浸入了云裳的身体。

    咸苦混着腥臭味流进了她的嘴里,水流眼看就要漫过鼻子了,云裳心一横闭上了眼。

    本能的反应使她无法呼吸,窒息感让她进入了一个静谧的环境。

    眼前出现了无数尸体血水,哭声喊声一点点的灌入了身体。

    她知道这些都是幻觉,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外流,痛苦很快就消失了,马上就能下去见爹娘了。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心口突然像被钢针直接插入。难以忍受的疼痛迫使她猛的一个起身,‘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水。

    她捂着胸口把嘴里的污水,大口大口的吐净。

    扫视了周围一圈,方才明明感觉被什么东西打到心口,又听不见动静,也没见人。

    只有院子里东倒西歪的尸体,发出莹莹冷光注视着她。

    她在污浊的血水中坐到双腿发麻,雨渐渐停了,身子冷得像掉进了冰河般直打颤,才发觉自己还活着。

    冷气灌入身子,云裳脑子慢慢反应了过来,至少要让爹娘入土,才对得起这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她胡乱的擦了把脸,脸上的血水被抹去了一些,就跪行着把爹爹娘,几个哥嫂,和侄儿一排排拖到了院子中间。

    看着躺在地上的亲人,云裳摸着几个侄儿稚嫩的脸蛋。

    忆起仲秋节时大哥说,云家这基础想要个女娃是真的不容易。以后要多生,生到女娃才算。

    那时谁会想到半个月后云家,会变成人间炼狱。

    云裳拖着麻木的身体,走过大堂,偏厅,东西厢房,回廊,偏房。每一处都有倒在血泊中的人,这些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人。

    他们的伤口,几乎都是一刀毙命。

    云家很大,大到怀娄城说一不二,大到江湖上声名赫赫。她曾以为这样强大的存在将永远守护她。

    如今整个院子一片暗黑色,如同罪恶之花长满了云家。

    她每走到一处尸体前,都叩下了响头,来祭慰这些为云家付出生命的人。

    前屋清理完,云裳来到后院,院里的花儿开得正艳,芳香朝着鼻尖扑来,散发出顽强的生命力。

    花园东面是一口偌大的荷花池,荷花池上一座石雕玉桥横跨而过。

    每当荷花盛开,荷香蛙叫,站在桥上一眼看去美不胜收。

    桥的那头,是一处雅静的水榭,她不似哥哥和弟弟是家中男子,可以自由出入云家大门。虽说打扮成小厮的样子也能偷溜出去,可在云家她来的最多的就是这后院。

    爹爹怕她烦闷,特意叫工匠和花匠把这花园扩成了数亩之大。

    闲暇之时,她最喜欢的是和小厮们,在这闲说怀娄城的八卦趣事。

    偶尔也会命洛甜去爹爹的酒窖中取坛酒来,那会儿的洛甜,总是像个机警的狐狸四处盯梢,生怕被老爷夫人见着了,又是一通责罚。

    水榭石桌下还有前几日她喝过的酒瓶,那日饮酒被爹爹抓了个正着,再加上一个月前的那个耳光,云裳心中有气,说了不少混话。爹爹一气之下,把她关进了地窖让她醒醒酒。

    现在想来,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命运,一个无心之举,她居然独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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