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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怀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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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允十一年,仲秋节前夕。

    离怀娄城五十里开外的莽莽群山中,两位少年在深山古道中策马扬鞭。

    青衣少年背负一柄刀体漆黑乌亮隐隐泛着青光的弯刀,此人正是云门镖局的四子云晨。

    他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此时略为紧张的盯着前面的人。

    “驾~”

    云裳一鞭子打在马上,马撒开了腿向前奔去。

    马啼声震得鸟飞兽走,一路都是长了千百年的参天大树,在这深山古道也见不着什么太阳。

    稀疏的残阳透过密密的树叶,洋洋洒洒的落在两个少年的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背影。

    快马加鞭跑到正午时分,出现了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家野店。

    这店驻在这不知道多少年了,连个招牌也没有。

    破败的窗户布满了蜘蛛网,拂风婉流吹得酒帘和蛛网微微颤动。

    虽说屋子有点破败,里面人还不少,闹哄哄的食客,正敞开了腰带,懒洋洋的喝着清茶解乏。

    俩人下了马,云晨把马背上的褡裢拿下扔给了云裳。

    云裳接住包袱,调皮地吐了下舌头,从南边进城在这里换装是她不二的选择,身上这身红装太惹眼了进城必是不好的。

    店主是一位四十来岁耳肥面宽的男子,听到动静抬头瞧了眼。

    一看是老熟人,怀娄城云家谁人不认识,他笑呵呵的点头迎着客。

    云晨熟门熟路的把马牵到西边的马圈,说是马圈,其实就是一块空地用竹子围成了一个圈。

    门口堆了几垛干草,旁边有口水井,水井边散落着两个木瓢和木桶。

    趁妹妹去换衣服的空档,他用木桶打了几桶水把马槽里加满水。

    再抱了几捆干草放在马槽边,两匹马一路狂奔早就累了,甩着尾巴大口的进起了食。

    云裳换好衣服后,也悄悄的摸到后院。

    见一身黑衣束身的妹妹,云晨满意地说:“这才像个样子。”

    他又指了指旁边两匹毛色发亮正在休息的骏马。

    云裳瘪起嘴,“什么品种,这般结实。”

    云晨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

    他们的两匹壮马,在这匹高大的骏马面前是有几分寒酸。

    云裳从小爱马,这么俊的马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从未看到过。

    这次这么近距离看得心里痒得很,不自觉的扬起手想摸摸它。

    还未摸到马脖子,突然被一只粗糙有力的手从背后扼住了手腕。

    力道之大,显然是来者不善。

    云裳骄纵惯了,被人这么一捏还得了,条件反射抽回右手勾起一拳,不料被人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她左手甩了几下,也动弹不得,心里又气又怒,张嘴怒道:“快把我放开,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只见来人一脸镇静,并没放开。

    云晨看这架势不对,顾不上多想,便朝那人肩膀用力一推。

    那人只是皱了下眉头,缓缓放开了力道,轻退了一步。

    这回轮到云晨吃惊了,他可是用了七八分的力道,未曾料到这人下庭极稳,如推在铜墙铁壁上面。

    可见功力不浅。

    虽说快到怀娄城了,已是云家的天下,但是父亲家规森严,严于律己。

    如果这人是马的主人,他们并不占理……

    云晨也不想惹事生非,收起不快的表情,扬脸报笑道  :“多有得罪,小弟年纪尚小,行事有些鲁莽,望兄台不计前嫌,我让小二上壶清酒,当是赔罪了。”

    那男子似听不见一般,未理二人直接牵过两匹马,就往马圈外行去。

    果然是马的主人,云晨连忙喊道:“如兄台不弃,入了怀娄城,可到云门镖局做客,在下定好好招待。”

    “跟他废什么话,你这一路要招待的人真不少。”

    云裳摸着隐隐作痛的手出言讽刺。

    见人已去,云晨换了张笑呵呵的脸,“爹常说出门在外要广交良友,与人为善总归错不了。”

    云裳不服气地甩了甩还在发痛的手,哼了一声。

    又从草堆中拔了两捆草放在马槽里,“你看那人哪点和良字沾了边,人家就差拿鼻孔对着你了。”

    的确是一个怪人,这男子身材挺拔,背上搭了个黑色褡裢和一柄长剑。

    一看就是常年在外行走的人,那双目光如刀的眼,让人看了也不太想靠近。

    那人年纪看起来和自己相仿,功夫可是真心不错。

    云晨常年出镖,对身手不错的人向来有好感。但人家不理他,也不好再贴上去。

    喂好马出来,他们又碰见了刚才那男子。

    男子扶着一个少年正在上马。

    那孩子头发高高绾起,细长的眼睛很是冷漠,腰缠一根黑色腰带,看上去身子十分羸弱。

    男子低头说着什么,态度十分卑谦。

    云裳见那人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焰,贴着他们的身子走过,只听到一声:“公子”。

    嗬~敢情是个下人,他刚才那做派可没有半点下人的样子。

    云裳一肚子的气无处可撒,故意对着云晨道:“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公子像小姐,仆人装哑巴。”

    云晨见妹妹又要挑起事端,只得尴尬的向那两个人作揖以示抱歉。

    那两人全当看不见,没给他们俩一个眼神。

    云裳看他们不接招,也觉得没了意思,不再纠缠回到了店内。

    野店内酒肉早已端上了桌,云裳一见吃的把刚才的不快全部抛之脑后,大口大口的吃起肉来。

    云晨见她这副吃相抿嘴笑道:“你呀,刚刚还嘲笑人家像姑娘,你是真不像个姑娘家,出门这么多次,也不知道收敛。”

    云裳尖牙利齿的回嘴,“刚才不是还介绍小弟吗?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我还不能吃得畅快些了。”

    “行。”

    对着这个被全家宠得无法无天的妹妹,云晨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野店外,莫奇看向马背上,没拍马的晏南修提醒道,“公子,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

    晏南修脸上稚气还未全脱,那双眼睛却十分沉静。

    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店内的俩人身上收回,蔑笑一声:“要隐就隐好,要不就撒开打,落得个被人讥笑的境地痛快吗?”

    莫奇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般冷漠的气势。

    他也觉得丢脸,本就不愿惹事,刚才被推一下,习惯性用了一些力道,结果被人看了出来。

    这不是个好习惯。

    他也是着急,晏南修的马不是能摸的马。

    这马名叫血愿,猎回来没几年,训了好几个月才骑了上去。

    莫奇也是近一年才能挨着它,要是把那姑娘蹬一脚,惹出麻烦,又要耗时。来怀娄这趟万万出不得岔子。

    怀娄城座落在连绵不断的深山峻岭之中,城不大,从南到北就十里地,从西往东也不超过八里宽。

    妙就妙在,这层峦叠翠千山万壑里有一条大河,涝不着也旱不到,家家都能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黄昏刚至,血黄色余光把整个怀娄城染得格外绚丽,与城外黑山老林形成鲜明反差。

    云裳骑着马一路飞奔着进了城,在怀娄城她习惯了打马快行。

    看到云家的马,行人都纷纷让开,并未有不快之色。

    云家家主打铁出身,机缘巧合之下把一柄弯刀练得出神入化。

    他和夫人沈知秋乐善好施,一直是怀娄城里的一段佳话,养的五儿一女也都是正直爽快之人。

    稻香楼的小厮很远就见到了云家的马,快步走到门口,牵过马把两位请上了二楼。

    茶水一上,云赏就扔出一锭银子。

    小二大声喊道:“苏家的酒,最新鲜的鱼,野兔一只,三斤牛肉。”

    来过的次数多了,小二自然也是懂事得很,知道他们爱吃些什么。

    酒是用最快的马去苏家取的,酒一到,热气腾腾的鱼也上来了。

    云裳连喝三杯,“好酒,好酒。”

    稻香楼最出名的是水煮活鱼,掌柜的祖上是宫里的御厨。

    告老还乡后靠着这手厨艺,在怀楼城做成了金字招牌名声远扬,只要是外地来的,肯定会来尝一口鲜嫩可口的水煮活鱼才不枉此行。

    云晨也点头称赞:“整个西南过往商客,来到怀娄吃的就是这稻香楼的鱼,喝的就是老苏家的酒。”

    听到老苏家的酒,云裳笑眯眯的把话峰一转,“四哥什么时候把苏家小姐娶回家。”

    “别毁苏小姐清誉。”

    云裳往四哥腰里一掏,一对绣着鸳鸯荷包落入了她手中。

    云晨急得扑上去抢。

    “给我。”

    “这月带我喝三回酒,我就还你。”

    “行行……”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吵嬉闹,看得旁边的食客哈哈大笑。

    云家的八卦是怀娄城听不够的笑谈,大家也心知肚明,这位黑衣小哥就是云家小姐。

    他们常年跑镖不拘小节,众人早已见怪不怪。

    靠近窗口的屏风后面,坐了一对少年,正是云裳在野店遇到的人。

    他们喝着清茶食之不语,好似外面的声音都入不了他们的耳。

    “公子,最近奔波有点疲倦,你在怀娄城住上一段时间,我办完事就来接你。”

    “好。”

    吃完饭,晏南修和莫奇在鼎沸的人声中悄悄下了楼,来到稻香楼对面的明月阁住了下来。

    薄暮下他站在厢房的窗口边,看着莫奇骑马远去的背影。

    十年了,他们从小童一起长成少年,一起外出一起办事,四处为家,早就习以为常。

    夜空中挂起了点点繁星,云晨耷拉着蔫蔫的脑袋,牵着马儿轻手轻脚的往前走着。

    看着他这副模样,云裳坐在马上嗔嗔乐道:“四哥,你能不能站直了,这个样子活像个做贼的。”

    云晨拉出一张苦脸,这次带着家里的掌上明珠出了趟镖。

    不仅不急着回家还偷偷的上了酒楼,挨顿骂必然跑不掉。

    听了妹妹的话,豁然开朗,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想躲也躲不掉,不如硬气点。

    他把身子一挺,拍着胸脯说起了大话,“我从来就没怕过。”

    “对,我的哥哥是盖世英雄!”

    怀娄城南边,云门镖局几个黑字,在夜灯下苍劲有力,整个镖局在夜色中渐渐显了出来。

    刚走到门前,下人就跑上前来,把马牵好。

    云裳跳下马,作了个嘘的动作,让他们动静轻点。

    爹爹的责骂她倒是不怕,怕就怕那个满腹经纶知书识礼的娘亲。

    每每犯了错事,不打也不骂,总是轻言细语,红着眼责怪自己把她宠坏了,这样太对不住他表哥。

    云裳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从小婚配给了表舅家的儿子秦恒宇。

    四哥自然是向爹去报平安了,眼下也不想回房听娘唠叨。

    她尾随着四哥,躲到长廊的柱子后面,想偷偷听爹爹怎么训四哥,日后好奚落他。

    听了一会,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平时爹爹总是发一通脾气后,就第一时间叫大哥把她捉过去,训上几句。今天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想到这,云裳便蹑手蹑脚的爬到了窗户边,正厅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不在正厅,四哥也没出来,那会去哪了呢,难道在议事厅,这么快又有镖押了?

    夜风夹着后院的荷香阵阵飘来,伴着云裳一起穿过回廊,悄悄来到议事厅外面。

    远远就听见了声音,爹爹和几个哥哥果然都在这。

    出镖是云裳最喜欢的,这么多年下来,有镖出她就偷偷跟着去了,被哥哥们发现了也只能带上。

    记得最长的一次,偷跟了一天才被发现,最短的一次,还没出城门就被发现送了回来。

    从那次以后,她都先打听出目的地,等他们出城门了,再慢慢靠近。

    几个哥哥渐渐的,都习惯把她带在身边,除了大哥云谏不管她跟了多久,都会毫不留情的把她送回来。

    只要是大哥押的镖她是绝对不跟的,辛苦半天跟到最后也落不得半点好。

    第一次偷跟的是三哥云书,那是四年前,她十一岁,去的是南方,回程的时候三哥带她特意多玩了几天。

    南方的花好像开不完一样,大片大片各种颜色的鲜花简直美不胜收。

    那里的海鲜也是一绝,不像怀娄城只有河鲜,再怎么去味,也总有那么一点土腥味。

    她最喜欢跟的还是四哥,两人年纪相差最少,第一次喝酒还是四哥带的,实属臭味相同。

    云裳在议事厅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挺着胸脯把头抬得高高的。

    奇怪的姿势导致她有些站不稳,就用手扶着窗台偷听。

    她甩了甩脑袋,以为是酒上头了,心想老苏家的酒果然后劲大,全然不知道是自己功夫太差。

    议事厅里一片沉默,她蹲到腿都快酸了,终于听到四哥问:“爹,谁去。”

    大哥说:“还是我去吧。”

    爹爹像是揣摩了很久后发话,“云谏,你跟我一起押这躺。”

    听到他们的话,云裳吃了一惊,是什么东西会让爹爹亲自押镖。

    自从大哥慢慢接手了镖局大小事宜,爹爹已经近八年没押镖了。

    上一次还是为江南首富送一对价值连城的金镶玉。

    只要爹爹要押的镖,那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半点也出不得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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