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心里有一个姑娘
搬进新学校后的日子恢复了如常。
不如常的是,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多了,学习的劲头足了,用梦想支撑,于艰难与困窘之中,蹒跚前行。
他们很多以前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上学,现在,他们说,他们要考上大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爸爸妈妈所在的城市。
高斐时不时就会乱窜进山里来,带一些孩子们没见过的五彩炫色包装的糖,带一些孩子们缺稀的文具,带一些孩子们眼中稀奇的城里的东西,待那么三两天,说要监督小溪的教学质量,然后又匆匆归城去。
鉴于此路是他铺,此校是他盖,小溪便放任了他的来来去去。
可是,小溪,你是否敢承认,其实你是有那么一点点期待他的来,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在清苦的日子里他的陪伴?
而高斐基本上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不管是在城里,还是在这交通不便物资匮乏的山区,他竟然神通广大地把一架名贵的黑色钢琴运到了山里,还作死地搬到了学校后面的一处小断崖上。
断崖边上,黑色钢琴在清晨阳光的和煦照耀下,熠熠生辉。
高斐坐在钢琴边,纤长好看的指尖滑过黑白琴键,悠扬的琴声倾泻而出,飘荡在山谷里。
断崖下是一练清澈的溪流,从远处的山上而来。流水激荡在山石上,汨汨潺潺,和着钢琴声,美妙动听。
旁边几个孩子睁着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尚不懂得欣赏这悦人的音符。
高斐弹到动情处,回过头来,微笑着看了眼小溪,又自我感觉良好地沉浸在自己演绎的美妙音乐里。清风拂过他细碎的刘海,吹翻他白色的衣角。
小溪对他已经彻底无语了。
高斐,能不能不要那么调皮,你见过有谁用钢琴弹《高山流水》的么?
一曲毕,高斐朝身边一个有点羞涩的小女生魅惑一笑,问她:“觉不觉得哥哥特别像个王子?”
小女孩更羞涩了,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几个小男孩大概是看不得这厮竟然这样大胆魅惑自己村的小妞,于是嚷嚷道:“你才不像王子,王子都是戴着皇冠,骑着大马的。”他们,对王子的理解,大概只停留在电视上看到的样子。
小溪失笑,又不忘记损他。“高斐,你有点羞耻心好吗?就你这年纪,当人家叔叔都嫌老,你好意思自称哥哥?”村里的人都早婚,二十岁以上的基本上都已经当爹当妈了。
高斐也不恼,说:“小溪,你就不能说点还听的么?我好心好意给你送来这么一架钢琴,山路崎岖,你说我容易么我?你没看见这些小孩渴求音乐的灼灼目光啊,你这老师当得太不称职了。”
小溪点点头,招了招手,说:“来,孩子们,快谢谢叔叔。”然后那帮小屁孩就对高斐鞠了个大大的躬,甩着清脆的声音说:“谢谢高斐叔叔。”
小溪掩面而笑。
高斐对他们龇了龇牙。
“这琴,怎么弄回去啊?”搬来的时候是琴行的工人帮忙的,难不成还能再请一次人家?高斐不答她,单手撑腮在钢琴上,样子幽深。
“小溪,你不觉得这里很美丽吗?”
嗯。可是跟搬钢琴回去有半毛钱关系?
高斐忽然很有自知之明起来,他说:“小溪,我知道自己再怎么扮演优雅都不是你的王子,我只是觉得,在这样美的景里弹琴,肯定美妙极了。流水的清泠,琴声的悠扬,此曲本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一回闻,可怜我一个凡人竟然能……”
此男子大概是凡间脸皮最厚者。没等他说完,小溪嫌恶地朝他翻了翻白眼,然后领着那帮小孩走下崖去了。
高斐的花式手段把孩子们收服得妥妥帖帖的,男孩子和他称兄道弟,女孩子则怀揣着微妙的小心思,满眼崇敬。
小溪根本都不用担心他在山里觉得无聊,因为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和几个男孩进深山猎野味去了,你都不知道他又在哪个村民家中蹭吃蹭喝的了,你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离开了。他在山里的日子,过得可谓春风得意,风生水起。
而高斐比较热衷的莫过于邀上村里几个青壮年到深山老林里狩猎野猪了。小溪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猎枪,常常担忧地说他,高斐,你这是私藏枪支你懂不懂,你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
高斐依然扛着他的小枪,带着几个青壮年,雄赳赳气昂昂进山去,猎回一头野猪,然后分给村里的各家各户。小溪觉得,这一狩猎行为,可能激发了他潜藏在骨子里的某种狼性因子。
话说,他到山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啊?哇擦咧,高斐你放下手中亿万合同不签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不辞辛苦来到这里,你tm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几头野猪?
把野猪宰割分给村里人后,高斐就留在村长家吃晚饭。村长家也没什么人,儿子儿媳都进城去了,只有和老伴儿相依为命。
高斐很有情致地和村长斟酌着小酒儿,抽着旱烟儿,侃着大山儿。酒到深处烟至浓,高斐就蜷曲双腿搭在椅子上,右手撑腮,他跟村长推心置腹,说:“老头儿啊,我有一个心爱的小姑娘,可是她不愿意跟我回家,我就变成山中野夫,和她一辈子都待在山里,你说,我是不是很伟大啊?”
高斐的椅子底下,是一双黑不溜秋的胶质拖鞋!
村长在桌子上敲了敲他的烟杆,眯着小眼儿笑,说:“那个小姑娘是小溪老师吧?”然后又眯着眼睛,抽了几口旱烟,在云雾缭绕中,说:“我啊,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个心爱的小姑娘,隔壁村的,长得可好看了,可惜她嫁到城里去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一个三十岁的城中贵族,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推心置腹,可以这样和谐?
高斐闻言,无赖的笑笑,然后大声往内堂里嚷嚷:“婶儿啊,你家老头儿说他心里有个心爱的姑娘呐。”
原本在剁猪菜的村长夫人拿着一把刀就跑出来了,她骂骂咧咧:“哼,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你就还是想着那个女人,还心爱的姑娘,也不看谁给你生了娃,谁跟你过了一辈子!”挥舞着的大板刀,吓死高斐了。
村长放下烟袋,站起来,挺直了腰杆回骂:“谁心里还念着谁,你不也念着你们家隔壁的小阿哥,别以为我不知道,哼!”
高斐坐在一旁,完全没有劝架的意思,还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说:“老头儿,是你那位姑娘好看,还是我婶儿好看啊?”
村长指着老伴儿说:“她好看?就就就整天一泼妇样!还不回去,在这丢人现眼!”
村长夫人挥舞着大板刀走回了内堂。
高斐笑嘻嘻:“还不是跟我婶儿过了一辈子!”
村长坐回凳子上,感叹地说:“咱们农村人哪有什么爱情,凑合着过一辈子呗。”
高斐说:“我不凑合,我就是要我心爱的姑娘。”
村长试探地问他:“那小溪老师为啥不跟你走?”
“我伤了她的心。”
村长说:“小溪老师这么善良,她会原谅你的。”然后又叹了叹气,说:“要是小溪老师走了,娃娃们可都得伤心了。”
“所以她不愿意走,我就来。我就在这里给她盖一个家。”
村长陷入了沉思:如果年轻的时候,他为她盖了一栋房子,她是不是就不会嫁到城里去了,她是不是就肯嫁他了?
内堂里老伴儿剁猪菜的哚哚哚的声音传来,他起身往里走去,站在她的身边,不无责备地喊道:“黑麻麻的怎么不开灯,熬坏眼睛不啦!”说着“啪”地拉了下墙壁上的开关。
昏黄的灯光下,映照着老伴儿满头的如霜发。
小溪备完课还不见高斐回来,担心他又在哪个老乡家给人家添麻烦了,于是只好到村里去找他。
她知道他经常在村长家里吃饭喝酒,所以不假思索就到了村长的家。
高斐正蹲在椅子上,打着盹。小溪喊了他几声,不应,只好,像拖只死猪似的把他拖回了学校,然后把他扔在床上,让他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