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墙(打工夫妻)
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说,有夫妻的地方就有江湖。
彩云与丈夫来福星花圃已经好多年了。每天修修剪剪,移栽、嫁接,培土施肥……虽然辛苦,但也悠闲。老板来了,赶紧加紧干活,让老板看着你在忙,他就高兴。老板走了,干活的速度马上慢下来,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享受一下温暖的阳光。要说这打工干活,都是有门道的。一开始刚来打工时,不懂。一上班就把所有的活干完,累的汗鼻子流水,然后刚坐下想休息,老板来了。老板见你歇着就不高兴。后来才知道,这活得慢慢干,干一会儿,聊聊天唠唠嗑,休息休息再干。尤其是下午的班,一来就坐在树丛中休息,坐一下午,快下班时,班长才招呼大家赶紧干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完成派发任务,下班回家。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遇到老板在家的时候,大家不能坐着了,总是站着干活,慢慢悠悠的把时间磨蹭掉。也干完了也下班了,要把时间把握的恰到好处。这样老板过来过去看到大家都在忙着,没有偷懒,就很开心,有时会给大家买雪糕冰棍或者水果吃。
彩云在这个队伍里负责侍弄花草。拔草和浇花是她经常干的活。每天抱着一大堆水管,摆好,放水,然后挪动水管再放水。看着水在各种颜色的花间流淌,闻着月季花飘来的馨香,仿佛醉了一般。每天就这样过着,也很知足。彩云的丈夫大立是移栽树木的工人。据说多大的树都能挪走移栽成活。老板很赏识他,过来过去看到大立干活,总要笑呵呵地打趣:“嘛呢大立?昨儿和老婆干了没有?怎么看着没精神啊!”然后大家就哈哈大笑,老板也大笑,大立不好意红了脸也笑了。
大立两口子每天晚上下了班,吃了饭,爱溜达。这走走那逛逛。这里的气候比家乡好很多,打工的日子也不错。只是孩子在乡下奶奶家,成了留守儿童,夫妻两个有时候也惦记,但是生活就是这样,挣钱和陪伴不能两全。
彩云她们浇花班一共有七八个女人,大立他们植树班有十来个男人。遇到大批移栽任务,两个班会交叉在一起干活。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只要是男队和女队在一块干活,那笑话就来了。男队里有几个四十多岁的,爱冒坏水,没事就耍笑女人,开点黄色玩笑,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咱们给按年龄大小给男队编个号,这样说的明白。
老一是年龄最大的,本地人,胡子拉碴的,五十来岁长得如同七十多岁小老头,又黑又瘦,腰佝偻着。据说和老板有八竿子打不着,九竿子触瞎眼睛的拐弯亲。
老二是东北的,和浇花队秀花是夫妻,有四十多岁,高高的胖胖的,爱开玩笑,啥也不在乎。别人说他戴绿帽子,他就不知从哪里真买了一顶绿色的帽子戴,还挺自豪。他的性格爽朗活泼,很受大家欢迎。别人说他是王八,他就开心的又蹦又跳说:“唉呀妈呀,这下能长寿了!”他老婆长得好看,爱穿大花裙子,还不穿底裤,站起来妖娆,坐在那里走光,还爱抽大烟袋。有人曾说老板挺喜欢她的,不知真假。
老三两口子三十七八岁,一开始说甘肃的,后来才知道是宁夏的。千里迢迢来福星苗圃打工,也挺不容易的。这两口子不爱说话,为人很阴沉,总是背后捣鼓人。再热的天,媳妇也整天蒙着严严的,看不出长得啥样。
老四夫妻据说是北方人,不知道是内蒙的还是河北北边的,反正说家乡很穷,出来打工混口饭吃。两口子爱打架,每天不打架都不正常。
老五夫妻和老四他们是同乡,两家人走的挺近。住宿舍也是挨着。有时候在一起吃饭。老五媳妇有点傻乎乎的,大家都爱欺负她。不过她心态好,也不往心里去。老四媳妇心眼多,四个人干点啥,出个主意都靠老四媳妇拿捏。
接下来就是彩云和大立两口子了。他们三十多岁,正是好时节。其他的外地人就是没成家的大小伙子或者老光棍了,不提。女队还有两三个本地媳妇。这样苗圃就有了这样一支不到二十人的队伍。咱们的故事就从这支队伍里的夫妻说起。别看就这几对夫妻,那跟走江湖没啥两样。各位,瞧好吧!
一,老一当道
老一是这个浇花队年龄最大的,五十多岁,长得跟猴一样。据说三十多才娶上媳妇,是附近庄上的农民。媳妇多病,供两个儿子上大学,家里不富裕。每天蔫头耷拉脑的,不爱说话,看人总是不敢正眼看,一副自卑爆棚的模样。大立爱和他在一起聊天。大立个子很高,小伙子人长得帅,大姑娘小媳妇都爱和他搭讪。但是大立有个毛病,总是爱和比自己差的人说话,他觉得这样自己没压力,而且对方也不感到有压力,尤其爱和老人孩子在一起唠嗑。平常大立夫妻和老一总是说说笑笑,一边干活一边家长里短,两家人关系特别好。大立有时候买了饭,吃不了,也叫老一过来一块吃,老一家里有新鲜黄瓜下来,也拿几个给大立两口子尝鲜。
老一常常和大立两口子说自己年轻时候的事。
“那时候穷呀!你嫂子家更穷!橘子都没吃过。我和你嫂子订婚时候,去大集,我给她买了几个橘子,她上来就啃,然后说不好吃,怎么苦涩的。我一看她没把橘子皮扒掉直接就啃,唉,想想又难过又丢人!”老一眼眶有点湿润。
突然有一天,老一的好运来了,老板让他当女队的头。他佝偻着腰仿佛挺直一般,说话也声音大了,也敢正眼瞧人了。
老一正式当值的第一天,把女队的女人都集合在一起,说要训话。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背着手,让这几个女人站成一排,缓慢而又坚定咳嗽了一下,说:
“老板让我当女队的头儿,我想你们也知道了。大家都是有钎儿的人,没钎也来不了这里,我当了头儿可严格,不能呆着了,还该干嘛干嘛,不要像过去班长在时那样偷懒了,如果发现立马开了!听到了吗?”
女人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窃窃私语,谁也没回应他。老一不高兴了。他看看大家,不知从哪下手再继续说。突然他把目光瞄到彩云脸上:“彩云,你听到了吗?”他一脸严肃。
彩云一怔,反应过来说:“听到了!”
老一满意地点点头说:“大家干活吧!”说完扬长而去。
“瞧那操行!当个头儿就不知道姓啥了,还立马开了?你是老板呀?扯不扯!”那几个本地娘们骂骂咧咧地拿起铁锨四处散开干活去了。外地的几个媳妇可不敢言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打工,最怕让人开了,哪怕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也得谨小慎微诚惶诚恐啊!
五月的天气,华北地区已经很热了。太阳干晒。这几天来了好多绿植订单。老板让女队跟着男队一样去单位给人家挖树坑植树。活有点多还累,人数不够,时间又紧。老一一边气哄哄,一边又着急忙慌,一边挨老板操妈日奶奶骂,一边又这一头那一头的不知怎么指挥好。万事开头难。平常当员工时按部就班听话照做不操心。现在当个头儿,虽然工资高了,面有了,但是脑子好像不够用了。不过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驾轻就熟了。忙完这一个大单,老一别提多高调了。每天早上在家不吃早饭,来苗圃,有女队员早早把早点安排上,不是豆浆油条就是煎饼果子。谁呀?哦,原来是她!那个老三媳妇,宁夏的那个蒙着严实的女人。她很会来事,每天给头儿买个早点,换来一天清闲自在。大家挖树坑,老三媳妇坐着嗑着瓜子浇花。大家在太阳底下拔草,人家在荫凉下跟着老一剪花枝。
“唉,你咋不给人家买早点啊!”老四媳妇看着老二媳妇说。老二媳妇一撇嘴说:
“唉呀妈呀,让我给猴买吃的?我钱没地方花了?要买也给老板买,一个猴有啥嘚瑟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丫头,你应该买呀,这几天我看那个猴头老让你干重活。”老二媳妇冲彩云说。
是呀,猴头,哦,不!老一这些日子总是给彩云派发挖树坑、铲灌木丛的累活。一个树坑必须得挖一米深,一米宽。挖完了,老一用尺子量好一下,差一厘米都不行。有时候下班了,还让彩云改。挖大了也不行。直到天黑才让回来。还说明天验收不合格重挖。彩云这个气,回到夫妻宿舍,赌气不吃饭。大立很诧异,问怎么了。彩云就把挖树坑的事说了。大立也不高兴了。
“那个老三媳妇啥也不干,今天还出去赶集,老一还给她记全勤。”彩云气鼓鼓地说。
“我知道啥意思了,不就是没给他送礼吗?这人啊真是不要脸啊,当个屁大点的头都要礼。”彩云说。
“送礼也不给他送,瞧他那个德行,见到我都不搭理,好像欠他二百元钱似的。”大立说。
月底发工资了。老一拿着一沓钱,一个一个给发。轮到彩云了,他说:“你请了三天假,从5月4号开始的对吧。”彩云点点头,是的。彩云那三天正好来例假肚子疼,挖树坑太累了,就请了三天假。
“你看,5月4号,”他伸出手指头嘴上说着4号,然后手指头从5号开始数“5号、6号、7号……”一共二十七天工。
彩云每天上班,都自己记工,自己干几天太清楚了。她马上说:“头儿,不对呀,我4号干的怎么才二十七天工啊!这个月是三十一天。”
“对呀,就是三十一天,如果是三十天你不就是二十六天嘛!”老一斜了她一眼,“不对,怎么少给我一天工啊!”彩云很生气地说。
“怎么少给你了?你这孩子说话注意点!”老一很生气。
“你再数数!”彩云说。老一又说着四号,手指头又直接从五号算了,结果还是二十七天工。
彩云冷笑道:“头儿,您没算四号吧!你把四号加上,四号那天我上班了!”
老一脸一红,重新数了一下,说:“忘了数四号了,呵呵。”
彩云厌恶地从他手里接过二十八天工资。心里骂到:“真你妈无耻至极!还想坑我一天工啊!”
老一给老三媳妇发了全勤。大家都清楚记着老三媳妇这个月有七八天没上班。没办法,人家会来事,大家只能暗憋暗气。后来听说老三媳妇跟老一不清不楚的。老三也不言语,每天还是阴沉着脸,他好像从来没有笑过。
时光荏苒,转眼秋天来了。老一当了三个多月的头,有几棵珍贵的树没活,老板很生气,损失不少钱,老一被撤下来了。他又重新蔫头耷拉脑了。老三媳妇再也不给他买早点了,也不爱去他休息的工棚呆着嗑瓜子了。他见到大立,又主动打招呼了。见到彩云,脸上也堆起来笑容了。大家又没事地开玩笑说:“老蔫吧猴不行了,立不起来了,没人要了……”老一也爱回家了。据说他又给媳妇洗脚了。之前当头儿时,也不管媳妇死活,媳妇病殃殃的,小姨子天天侍候着。他的腰更弯了。有的说他当头儿的时候,三个月工资都没往家拿,全泡了小姐了。也有的说他三个月工资都给了老二媳妇了。
大立家做饭做多了,大立说,让老一过来一块吃吧,看他那可怜样,一天就是咸菜馒头凉水的。
彩云说:“给狗吃也不给他吃!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老家伙太恶心了!我一想起他少给我一天工就生气!没良心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