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归去
另一边的阿弦一直待在那个“梨花源”中发呆。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先前来不及细想。现在,阿弦躺在花丛中,一遍一遍捋着自己的思绪。
青子,小七,红烟……不知为何,阿弦越想越觉得他们三人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
包括她自己。
银棠一定要关她两天,到底是何用意?难道他接下来要对红烟下手?
不行,还是得找他问清楚,不能坐以待毙。还有小七,她不能就这样不管小七。
正要起身,一张人脸从侧边冒了出来,吓她一跳。阿弦惊得坐起。
少年大笑起来。
好俊逸的少年,眉目如星、英姿飒爽,着一身银色轻甲,腰间配一把长剑,干练又霸气。
他眼里带笑:“你就是阿弦?”
阿弦愣了愣,微微点头。
少年盯着她的脸,继而扬起下巴:“我,空衡,听说过吧?”
听说过也要说没有。阿弦笑着摇了摇头。
“你生在眉城竟然不认识我?你多大年龄,如此孤陋寡闻?”
阿弦并不答话,这让空衡很是不解。他陷入了自我怀疑。
“不应该啊,我的知名度什么时候下降了……我师父没和你提起过我?”
阿弦依然是笑:“将军这是刚刚打仗回来?”
“哦,前段时间去了趟冰原城,帮了个小忙,今天刚回。”他将腰间的长剑取下,掂了掂重量。“这是我的战利品,看起来还不错。你要吗,我送你啊。”
她敢要吗?
“多谢,不过我不会使剑。”
空衡拔剑出鞘,耍了几招,又将剑插了回去:“真送你,你不想要?这可是绝世好剑。”
“理由呢?”
空衡唇角微扬,洒脱一笑:“倒也没什么,我听说我师父看上你了。他不太懂感情之事,应该没送过你什么吧?无妨,我替他送了。这把剑呢你就收下,日后总有用的上的地方。”
是谁无聊成这样,传这种谣言?
阿弦推辞:“没有的事,外面的人以讹传讹罢了。你师父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喜欢我这样的人。”
空衡看着宝剑,又笑了一声:“我本来也觉得不可能,今天在这儿看见你,我就知道,谣言是真的。我执意送你,你也别拒绝了。”说着他将宝剑放下,就打算离开。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口难言。阿弦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将宝剑默默收起,扔进虚拟口袋。
等见到银棠,把这交给他就行了。她可不想多事。
……
红烟那边出了点意外。
她自打从漓萧那里回来便身心俱疲,累倒了。一连几天,没人打扰她休息,直到端阳惊慌失措地来敲她的房门。
“红烟,不好了!你快醒醒,红烟?出事了!”
红烟面色煞白,看着虚弱极了。听见敲门声她便翻身下床,开了门。
端阳惊慌失措:“红烟,渊齐被齿兽族抓了!”
红烟一怔,紧锁眉头,觉得万分不解:“为什么?”
“齿兽族的老护法暗中回来了,渊齐运气不好和他撞上,被他活捉。他说要以渊齐之魂祭奠齿兽族战死的亡灵,非要把他用火离珠给烧死……”
红烟一个趔趄,险些摔了出去,端阳立马将她扶住。
她瞪大了眼:“已经死了?”
“还没有,说是今天傍晚行刑。你可不能去,他们故意放出消息,就是为了引你过去。到时候必然有天罗地网等着你……”
此刻的红烟,脆弱得就像一张纸。一滴泪在她苍白的脸上滑落,端阳被吓得不轻。
他想替她擦眼泪,却又止住了动作:“红烟,别想不开,我们雾羽族还得靠你撑着……”
“渊齐我无论如何都得救。”她无力地发声。
“是是是,我们一起想办法。大不了再打一次齿兽族,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回来一个护法吗?”
红烟虚弱地摇头:“你不知道,印辰在三千年前出走,当时他说要与齿兽族断绝关系,之后确实再也没回过诡族。他道行深,我不是他的对手,真要打,我的赢面只有三成。”
端阳也陷入了沉默。
红烟觉得头晕目眩,只好重重闭上眼,端阳紧紧扶着她。
她回了趟房间,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衣服。支走了端阳,她带着香烟和纸钱去了后山。
成片的凤凰树开满了花,树下是一座矮矮的坟墓。她点燃纸钱,放入盆中,笑得比凤凰花还要美。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亲自送你,过了这个月,你应当就四百八十五岁了。”
“可惜,没法给你庆祝生辰了,别怪我。”
“在这凤凰树下睡了这三十年,不知道你会不会厌倦,睡得安不安稳。我知道你死得惨,你死不瞑目,这都怨我。我终究还是没能给你报仇,这回我把命赔给你,好不好?”
这三十年,她没有一天一刻为自己而活。在你死的那一天,她就将自己也留在了这坟墓里。
纸烧了,烟点了,送完辛琳,该送她自己了。
她一展翅化成俊美的红鹤,向着齿兽族的方向飞了过去。
斗转星移。
星辰不知人间的事,它们听从星神的安排,将天空布满,直到日神来接它们的班,这样一天又过去了。
阿弦又是一夜未眠,她心里总不踏实。第二天拂晓,天将将亮,她终于忍不住去找银棠。
可人生地不熟,她连那个“梨花源”都出不去。
绕了几圈无果,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直到头顶一个声音响起。
“你找我吗?”
她抬头一看,空衡侧躺在树上,嘴里叼着根草,闭目养神。
阿弦仰望着他。“我找你师父。”
空衡吐了嘴里的草,跳了下来:“我师父有事出去了,他让你在这待着。”
“我心里不安,有些害怕。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她实在担心,总觉得发生了什么。
见她脸色不好,空衡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和她解释。“你是想找红烟?”
阿弦愣了愣,继而无措地点点头。
空衡却是讲起了故事。他叹了口气:“我原先有个师妹,叫辛琳,你应该没听说过吧?”
阿弦不明所以地蹙着眉,摇了摇头。
他想说什么?
空衡又叹了叹,眼底尽是悲凉:“她天赋异禀,才四百多岁就能把当时已经一千岁的我吊着打,甚至她能和我师父过上几招。可刚入师门不到三个月,她就死了 ,死状惨烈,面目全非。”
阿弦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是三十年前死的吗?”
空衡看着她,苦涩地笑了笑:“对。眉城现任城主漓萧勾结齿兽族族长季安,设下圈套害死了她,除了她以外,受牵连的还有很多其他人。当年的事情十分惨烈,但知道内情的人很少,仅有的一些知情者也被漓萧杀了个七七八八。”
阿弦心里一空,绝望极了。这回她确定红烟出事了。
她明白了,下一个就是青子,就是小七,包括她阿弦,都得死,一个也活不了。
她颤抖着声音开口问道:“是你师父干的吗?”
空衡莫名其妙地看向阿弦:“我师父?疯了?我师父杀人需要布局吗?原来你怀疑到我师父头上了,你这样他会伤心的……”
“他难道不是为了给你师妹报仇吗?”
空衡皱了皱眉:“不是啊,我师父对生死之事一直看得挺淡的。更何况就算要报仇,他难道不应该找漓萧吗?他害红烟做什么?”
阿弦不想理会这些,只焦急地说:“你让他放我出去,我要见红烟。”
“可红烟已经死了,你现在出去你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了?
阿弦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她面色惨白,脑补出了许多红烟的死状。她咬牙忍着眼泪:“我不该离开她的,都怪我。”
空衡:“你只是个低阶人,也不能未卜先知。这是个意外”
“空衡你知道吗?自从来到这里,我遇到过最好的人就是红烟,她可以对每个人都好,无论那个人身份是否尊贵,力量是否强大,她从不在意这些。”
“我知道,打过一两次交道。”
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空衡居然也有些揪心。
终究是没忍住,阿弦捂着脸痛哭了起来。这可把空衡给吓坏了,他一下子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多保重些。”
阿弦想起当时红烟的戏言:力量强也一样,说死就死了。
还真是,真的说死就死了。
良久,她冷静下来,将泪水一点点擦去:“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齿兽族的护法印辰杀了她。她为了救她的手下,孤身一人闯了齿兽族,被印辰火烤致死。”
火烤。
阿弦忍着心痛问道:“城主知道这件事吗?”
空衡说:“漓萧昨天去格斯雅特城处理了一点事情,回来时才得知了噩耗。”
“她什么反应?”
“半死不活……但这是她活该!”
泪水再度奔涌而出,阿弦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神经似乎都在被连根拔起。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哭。可明明她早就发现了,在这里,生离死别都是家常便饭。
她想起银棠问过她,如果他杀了青子,会不会和他拼命。
她那时的回答是不会。
确实不会。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好好活下去。
她睁开双眼,空衡惊异地发现,她的眼睛如大海一般,可眼神却像月光一样。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日上三竿,阳光明媚但不毒辣,照着人恰好暖和。漓萧躺在床上,窗外阳光照进来,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感知到日光的照射,眉头一皱,觉得刺眼极了。
“拉上帘子。”她虚弱又冷漠地吩咐。
婢女们并不应声,她奇怪地转头,发觉手下人早已不在,床边赫然站着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银发男子。
是他,他又来做什么?
“我让你进来了吗?”漓萧没力气坐起来,只能盯着来人。她声音哑得不像她。
银发男子笑了笑,笑得极淡:“姐姐,这就是你的报应?”
漓萧已经忍受不了再多的痛苦,她死死地攥住衣服的一角,青筋暴起,嘴唇上是鲜明的齿印,但她的脸早就没有了血色。
她心碎到难以支撑,用尽力气开了口。
“昨天我去了趟格斯雅特,可还没等到天黑,我突然觉得血肉分离、生不如死,我便知道,她死了。我本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只有她觉得我重要……”
漓萧气若游丝,看上去已然是半具尸体。月弋垂眸,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悲悯,于是他弯下腰,伸手抚上漓萧的脸,替她擦去泪水。“姐姐,别哭。你能干出那些事,没想到会有今天吗?神都在看着呢。”
“可为什么神要让她死?为什么神不罚我!”
月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背过身去。
“神不是已经在罚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