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金乌
深夜，一片幽寂。
银棠带阿弦又进入了幻境，那个“梨花源”。他让她躺在花瓣上，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看她。
漫天飘飞的雪白梨花，阿弦雪白的衣服和她雪白的肌肤，整体看着，俨然一场美丽动人的葬礼。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
银棠抚摸着她的眉眼，低声说道：“我们曾经是多么亲密，可惜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晚晚，我记得，我都想起来了。”
微风吹过，撩拨着他的发丝。他有两缕头发已经变白。
他浅笑着，躺在了她身旁：“我总梦见你，梦了好多好多年。梦里你常常欺负我，但你又马上会来哄我。后来我死了，你哭得好伤心……你叫晚晚，我记得。其实那些都不是梦，那是我和你的回忆。”
他侧头看她，她依旧闭着眼，毫无生命气息。他心里有些疼，往她那边靠了靠。
“别怕，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他笑着将她搂进怀里，抱着她冰冷的身体，闭上了眼睛。
次日，眉城的城主大选已经在筹办了。
比武的地点依然是夜之峰。
满城欢喜，热闹非凡。就连天神峰那边也来了几位神，为城主大选把关。
预计的时间是午时开始，如今还早，夜之峰上却已经陆陆续续挤满了人。夜之峰的深兰谷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两层楼的豪华角斗场，正适合这种形式的比武。
有入场资格的人不多，其他进不去的人，只能在场外集结，看着场内时空宗门人提供的“实时转播”。
令笠已经到了深兰谷，不少人向她行礼，她一一敷衍过去，眼神却在寻找阿弦的身影。
这个时候了，她人呢？
她又看向她的对面，那是给银棠留的位置。
银棠也还没到。
令笠皱起了眉，刚要起身，却见空衡凭空出现，坐在了她的对面。
“师伯找谁呢？”空衡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敬了敬令笠，仰头一饮而尽。
令笠眼中闪过一道光，她眯起眼：“你什么时候从我的云阵中出来的？”
“花了一天吧……还挺费劲，我真险些死在里面。师伯太强了，晚辈佩服啊！”
见他笑得荡漾，令笠却是愤怒得难以自控。她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管理好情绪。
空衡居然这样轻轻松松地就破解了她的云阵，这让令笠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她攥紧了拳头，看向空衡的眼神更加的冰冷。
空衡却是伸出手，开口打断了她高涨的情绪：“这次城主大选我也参加了，师伯别急，等我收拾完那帮人，再和您切磋。”
令笠一愣，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如当年的他们。
她还记得，师兄那时便常有豪语，说大丈夫学习一番武艺便要帮扶弱小、惩奸除恶。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在一旁给他泼冷水，嘲笑他连高阶阵法都开不出来，还惩什么奸。
而小师弟总是看着他们斗嘴，笑着并不说话。
令笠回忆着这些，如今看着空衡，竟是看呆了。她垂下眼帘，淡淡地问：“你师父呢？”
空衡想起阿弦的事，眼神一暗：“师父他……有点事，可能不过来了。”
阿弦死了的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影流教内除了柯落，也就只有空衡知情。
顿时，空衡也悲悯了起来。他不是不能接受一个美丽鲜活的生命消亡，他接受不了的，是他的师父从此一蹶不振。
空衡握起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饮下的时候突然觉得嗓中苦涩不已。
他想起了师父那行将就木的模样，于是在心底默默发誓，此生绝不动情。
见空衡失了魂一样垂头丧气，令笠疑惑：“你师父为何不来？那阿弦呢？她现在和你师父在一起吗？”
空衡点点头，低声说道：“师伯，别打扰他们了。”
“什么意思？”
空衡笑了笑，并不回答。令笠狐疑地看他一眼，刚想追问，却见一个身影飞上了角斗场的二层。
令笠被吸引了注意。定睛一看，竟是个从未见过的人。那人生得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模样，身着银白长袍，站立时如同玉树临风，气质俨然与众人不同。
再细看，他的眉眼皆深邃迷人，淡漠的眼眸中竟也流转出几分邪魅。
令笠打量了一会儿那男子，觉得眼熟，但也确实第一次见。
对面的空衡并未抬眼，只笑了笑：“师伯看上他了？可惜，人家有喜欢的人了。”
令笠不屑地白他一眼，懒得解释，只问道：“这人是谁？我看着眼熟。”
“当然眼熟，因为你本来就见过他，他叫青子。”空衡觉得好笑，“师伯莫不是患了眼疾？”
令笠一惊，又向着那男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青子？竟一夜之间长这么大了……”
“诡族人成年之前长得很慢，正常。他前两天办的成年礼，不少人都去了。只可惜，他是长大了，可他要等的人却……”空衡盯着杯中的酒，话说到一半哽住。
令笠拍案而起：“你不要欲言又止的。给我说清楚，阿弦到底怎么了？”
她的动作太大，一时间招惹来了四周的许多目光。
空衡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挑了挑眉：“师伯稍安勿躁，一个低阶人而已，不值得师伯为此烦忧。”
令笠盯着空衡，盯了片刻，继而收起表情，又恢复了冷漠脸。她的贴身侍卫上前和她说话：“三长老，二长老来了。”
“看见了，没瞎。”令笠坐在二楼的评议席上，俯视着被一群人簇拥着走来的尧川。
尧川捕捉到她的眼神，抬头看了过来，又看向坐在她附近的空衡，微不可见地轻蔑一笑。
众人陆续到场，评议席的十几个座位并未坐满。天神峰来了日神、月神和风神，星神倒是破天荒的没来。
以往这种热闹她都是求着来的。
令笠有些坐不住，她走到尧川跟前，开了口：“师兄，那个低阶人没消息了，是你杀了她吗？”
尧川盯着前方银棠的座位，发出一声冷笑：“自然不是，我说了，城主大选结束前不会动她。但她跟着那人，死是早晚的事，根本轮不到我们出手。”
令笠顿了顿，又说：“刚刚我手下的人来报，说漓萧死了，死在格斯雅特。没人看见她是怎么死的，只是今天一早醒来，在一个巷子里发现了尸体……”
尧川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死就死了吧，咱们这大选……也不是一定要前城主在场吧？”
令笠神情复杂，她也看了眼银棠那空空的座位，叹了叹。
“快要开始了，别丧气着脸。有些人来不成便来不成吧，横竖影响不到什么。”尧川虚虚地看着前方，笑得意味深长。
令笠点点头，回到了她自己的座位。
日上三竿，深兰谷的钟声响了几回，在场众人皆安静了下来。主持人是均衡教的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她向众人讲解了比武的规则，介绍了参加选举的各位选手，继而将他们进行抽签分组。
听到了月弋的名字，这倒让令笠有些惊讶。他是否知道他姐姐已死？
又听见了青子的名字，令笠蹙起眉，看了眼观众席上气质卓然的青子，又看了眼尧川。
她心中疑惑，诡族人禁止参加城主大选，这是定了几千年的规矩。
然而主持人很快解答了她的困惑：“青子公子受到了均衡教长老的特准，可以参加此次大选。只是最后即便他拿了第一名，城主之位也会顺延给第二名。”
众人唏嘘一片。
抽签结束后，主持人看了眼令笠，二人交换了眼神，她笑着说道：“各位，那么我们的城主大选现在就开始吧。本次抽签分了四个组，今天要进行的是一组的比赛，第一场是南朔会的淘英英对南朔会的炎五……”
“等一下！”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主持人。
主持人笑着看过去，开口的是评议席上的风神。风神礼貌地笑着：“我听说这次大选不是请了一个才华惊世的乐师？实不相瞒，我是为音乐而来。”
观众席马上有人跟风：“我也是来听阿弦弹琴的，阿弦人呢？”
“是啊，阿弦弹琴可比打架好看多了！”
场内嘈杂了起来。
主持人有些尴尬，求助地看向令笠。令笠无奈扶额，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向众人解释：“各位，原本确实是请了乐师，但今天早上乐师那边突然有事，实在是来不了了。诸位见谅……”
令笠话没说完，场外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女声，将她的话打断：“谁说我不来了？”
声音不大，却响彻耳畔。众人四处张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如瞬影般飞身跃上高台。她的长发高高盘起，发中插着一根细长的玉簪。
好一个古典美人。
众人皆心惊不已，神情各异。风神微笑着，青子盯着她不能回神，戴着面具隐藏在人群中的月弋则注意到了她发间的簪子。
空衡则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阿弦在高台之上席地而坐，笑看众人：“抱歉，我来迟了。今天这样好的日子，那我便……弹一首《金乌》献给大家。”
古琴落在她的腿上，她挥指拨弦，琴音响起。此曲不同于《扶桑》的宁静悠远，亦不同于《毕方》的惊绝回味，它更多的是肃杀萧瑟之味。
阿弦的手指飞速挑拨，琴音节奏很快，如刀枪，如烈火，更多的感觉是像……
太阳。
是的，太阳。
日神扶光闭眼听着她的琴音，常年沉寂的心居然有所触动。金乌……扶光笑了笑，掀起眼皮看了看沉浸抚琴的阿弦，眼中多了几分兴趣。
这姑娘死了一回，果真不一样了些。
阿弦弹得手指都烫了起来。这首曲子很难弹，当年母亲教了她三遍她也没学会。
好在她最终还是自己练会了。
一曲奏罢，四下寂静。大家都听傻了，都忘了鼓掌。
阿弦收起古琴，向众人鞠了个躬，便要离开。
扶光叫住了她：“阿弦姑娘，你可知影主去哪了？今日他本该到场。”
扶光笑得诡秘。
提起影主，众人皆安静了下来，目光纷纷投向阿弦。
阿弦摸了摸鬓边的簪子，垂眸浅浅一笑：“我与阿棠昨夜睡得晚了些，我来的时候他还睡着呢。我想，城主大选自有均衡教和诸位神灵坐镇，他来与不来区别不大，就没喊醒他。”
扶光面色未变，依旧是笑：“原来如此。我和影主多日未见，还请阿弦姑娘替我问他一声好。”
阿弦行了一礼：“我记下了。”说罢她摇身一变，像个影子一般消失了。
台下人惊得不敢出声，目送阿弦离开。下一秒，整座夜之峰都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