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阿拉尔 她的世界被狠狠地撞开了一个缺口
「各位乘客，第二领域到了，请有序下车，到黑纲安检处安检。」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浑身酥软的阿拉尔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她环顾四周。
车厢里原本躺在地上的那36具尸体也不知去向，就连地板上面的血渍也如同蒸发了一般，干干净净的。
这个早晨的惊心动魄的空轨劫持事件仿佛是一场梦，那个跳着舞的变态黑纲哥哥和脾气暴躁的真红姐姐好像也随着那场梦消失得无影无踪。
“疼疼疼……”
她用手按了一下脑门上的那个大包，一阵揪心的疼痛立即顺着脑门窜入她的神经元里。
她并不是在做梦。
随着一阵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抖动，空轨9号线停靠在第二领域的黑纲安检处。
「第二领域市政中心温馨提示——各位市民：今天是第二领域的降雨日，第二领域将会分时段分区域进行降雨，今天的雨量大小适中，各区域的持续降雨时间预计为半小时。
车厢屏幕显示出动态的城市地图，雨滴图标在即将降雨的区域闪动。
「请各位市民提前做好准备，携带好雨具或选择适当的时间段出行，具体的区域降雨时间可以通过第二领域市政中心政务公开系统或关注市政中心公众号查询。」
车厢里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座椅，接着又是一阵人流涌动，9号线上的乘客们开始走出车门。
阿拉尔站起身，紧紧攥着手机，她没有听清广播在说什么就被拥挤的人潮挤下了车。
上午8:55。
她顺利的通过黑纲的安检，20层楼高的电动扶梯缓缓向下。
“劳驾，让一让。”说话的是她身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行色匆忙，正快步走下缓缓下降的电动扶梯。
她握着扶梯扶手，侧过身，男人快步从她旁边挤了过去。
第二领域的人，好像每个人都是那么忙，她心想着，也学起那个男人的样子，快步走下扶梯。
「亚比，囧囧囧……」
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知道是她派送间的罗经理打来的。
因为这是她专门为罗经理设置的来电铃声。
「亚比，囧囧囧……」
「亚比，囧……」
手机响到第三声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罗经理。”
“阿拉尔啊，你今天怎么没有打卡的啦？也不看手机，客户的催件电话都打到我这边来了啦！”
阿拉尔一边听着话筒里那个尖锐的男声，一边把通话界面切换到速达公司的app上，十几条催件信息弹了出来。
“我刚才……”
她刚想哭诉自己刚才在空轨上被打劫，差点就小命不保的悲惨经历，但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上班途中被打劫，说出来有人相信吗？说不定罗经理挂了电话还要再骂上一句：“也不编个好点的借口。”
再说了，就算是相信了又能怎样？公司的领导会捧着花来慰问她？给她塞上一个大红包？再给她放上十几天的带薪长假？
别想了，不记她旷工，不扣她工资就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有点事情给耽误了，我现在马上到取件点。”她一面说着，一路小跑了起来。
“哎呀呀，阿拉尔啊，我看你最近送货的速度怎么有点像蜗牛赛跑呀？是不是准备参加世界最慢快递员比赛呀？”
哔哔哔——
一辆大货车猛按喇叭，呼啸着从她跟前飞驰而过，她双手紧紧捂着电话，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哎呀呀，慢不是你的错，是泰拉星球自转的速度太快了！要不我们给深空局打个电话好不啦，申请一下，把自转速度调慢一点，这样你就能跟上节奏了。”
“经理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跟上节奏，一定不给深空局打电话……”
她气喘吁吁的跑着，额头沁出了点点汗珠，又咸又湿的汗把她额头上那个大包浸得一阵阵的疼。
奔跑中，她好像看到自己这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钻进了电话里，一路狂飙，飙进了罗经理的办公室，飙到了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说是人的身体每半年就会完成一次新陈代谢，体内80的细胞都会被代谢掉——
曾经那个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自己，是在哪个沉睡的夜里被悄悄的代谢掉了呢？
“哎呀呀，深空局的电话我们也打不通的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们速达公司可是有个“传说”的吧？传说有一个女孩，她只要努力奋斗，她的脚会比风还要快，她的微笑还能融化冰山，这个女孩的名字就叫做阿拉尔！”
“我谢谢你的鼓励啊！”
她跑过一个垃圾桶旁，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的，差点就吐了出来。
她曾经听公司里一个保洁阿姨说，不要相信公司领导嘴巴里的那些好听话，那些都是ufo（pua）！
她终于体会到了ufo的滋味儿，那是一种让人想要呕吐的滋味儿。
“鼓励你是为了什么？当然是要让你明白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啊！你想想，你每天都在上楼下楼的送快递，你不仅锻炼了身体，还能免费参观第二领域的风景，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利呀，所以啊，年轻人，好好干吧！”
“嘟嘟嘟……”
阿拉尔还想着再敷衍两句，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机塞回裤袋里，跑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我这是在哪儿？”
她环顾四周，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街道，耳边是车水马龙的喧闹，应接不暇的全息广告不断穿过她的身体，但这一切对她来说却那么遥远，这座城市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却又将她紧紧包围。
一阵风吹过，像是空轨9号线上劫匪们临死前冰冷的眼睛，在她背后凝视着她，盯得她背脊一阵发凉。
她又一路小跑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这座繁忙的城市里转来转去，转去又转来。
哪怕在这个死里逃生的清晨里，依旧不能停下来。
一种深深的疲惫涌向了她，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她感觉脑子里嗡嗡直响，一度忘了自己为什么一大早上的就要在街上奔跑。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永无止境的压力和痛苦中生活？我每天这样工作为的是什么？是为了那一点微薄的收入，还是那份任人踩在脚底下的尊严？
她边跑边想。
以前的她总是那么元气满满，早上七点上早自习，晚上九点下了晚修后，还能被夏里纱姐姐拉去操场跑上几圈，回家以后还躲在被窝里看书看到凌晨两三点，完全不觉得累。
但是工作这半年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好多，别说是熬夜看书了，就是早上起的稍微早一点，一整天都会无精打采的。
更可怕的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眼望到了头。
她低下头，眉毛轻轻皱起，看着脚上那双白色运动鞋一前一后的跑着，鞋上面还有清晰可见的点点血渍，也不知道是那个被爆头的中年男人的，还是那几十个劫匪的。
“是谁的也不重要了，反正，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这座城市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看着眼前那片雾蒙蒙的天空，嘴巴里喃喃道。
一股酸酸的，怅然若失的感觉将她轻轻的抛到了半空中——
这一刻，她深深的明白，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世界，已经在这个血肉纷飞的清晨里，被那个名为成长的东西狠狠地撞开了一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