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拉尔 雨点不断落在我头上
阿拉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要不是她看了看手机，还以为已经是傍晚时分。
窗外那颗高悬的人造太阳只是略微暗了些，像是从黯淡的白炽灯变成了昏黄的床头灯。
加上纳达尔常年阴雨连绵的天气，不论白天还是黑夜看起来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让人有种时空错乱之感。
她推开窗户，天空下着蒙蒙细雨，眼前的黑色大海在工业园区黄色灯光的渲染下，镀上了一层暗淡金黄色。
侧耳倾听，不闻涛声，只听见垃圾处理厂机器的轰鸣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个穿着雨衣的人在昏暗的路灯底下交谈，一辆警车驶过，轮胎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景色阿拉尔感到很安心。
“灰蒙蒙的，好像大家谁也看不见谁了。”
她想起那年刚搬来这里，面对空旷的房子有点不适应，房间整理到一半已经累得不想再动了，坐在一堆打印纸皮箱里，一边看书一边怄气。
“哇，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还有好多东西要整理。纸皮箱里是什么？我看看。”阿芙特兴奋得摩拳擦掌。
“那是我的书，不准看！”阿拉尔小脸通红，怄气得快哭起来。
“哈！那我偏要看！”阿芙特打开纸皮箱，里面的确是书，但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几个破铁罐。
“我讨厌搬家！讨厌这里！讨厌小姨！”她的怄气值到突破极点，哇一声大哭起来。
她望向窗外，产生出一种割裂感——在这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飞车抢劫的青少年只有在打开新闻节目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9年级毕业的那一个月，她几乎每个深夜都看到阿芙特房间的门缝透着灯光，房间里传来打电话的声音，偶尔还能听见阿芙特像是在大声吵架的声音。
毕业典礼那天，同班的女同学用异常端正的电子笔迹在她的的电子毕业纪念册上写下“友谊万岁”的祝语，祝阿拉尔在第二领域的工作前程似锦。
而男同学就后知后觉多了，他们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泪流满面的抱在一起，哭哭啼啼的，告别自己的青春时代，告别自己喜欢的女孩。
充满着悸动与不舍的毕业舞会上，阿拉尔毫不意外的被舞会上的打印糖果和打印饼干吸引了，也毫不意外的没有收到男同学的表白，回到家以后还被阿芙特嘲笑了一顿。
“哎呀……我的阿拉尔今天晚上就这样吃撑着和她的青春时代告别啦！”
阿芙特紧紧抱着阿拉尔，眼里闪烁着泪光。
“阿拉尔，毕业快乐！”
阿拉尔也紧紧抱着阿芙特，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她又嚎啕大哭起来，可能是阿芙特一如既往可靠且温柔的臂弯触动了她。
她缄口不言，只是嚎啕大哭，把阿芙特的衬衫弄湿了一大半。
“没人表白就怄气了？”
“才不是！”
“那你干嘛哭？”
阿拉尔从冰箱拿出阿芙特冻好的玛卡，沸腾的热气把水壶冲得吱吱吱响。她的动作熟练，阿芙特不在家的时候，她就这样解决晚餐。
她把烧沸的水倒在玛卡上，又把多余的热水倒入餐桌上的凉水壶里。蒸汽袅袅中，她看向阿芙特房间那扇绿色的房门。
在她的记忆里，阿芙特很少在晚上十二点前回家，午夜时分，防盗门吱呀着轻轻响起又轻轻的关上，一阵高跟鞋摔在地上的声音过后，一股奇异的香味便弥漫开来。
她从来没有问过阿芙特是做什么工作的，学校里让填的家长职业那一栏，她总是按照阿芙特教她的说法，写上“自由职业”。
这个午夜女郎身边好像总是飘着一团不可告人的浓雾，她那扇神秘的绿色房门总是在午夜中轻轻打开又合上，如同一声叹息。
“小姨是做什么的？”盘旋在她脑海多年的疑问此时又冒了出来。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心不在焉的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玛卡，眼前那扇绿色的房门发出神秘且诱人的光。
第三领域除了工业园的工作以外，也就是学校、救助站之类的工作，工资不高，也没什么晋升渠道。换句话说，在第三领域工作的人下班都很准时。
他们认命了，不卷。
在第二领域工作也不可能深夜才回家，阿拉尔在第二领域工作了一个多月，很清楚两个区域之间的通行时间。
晚上11：50至次日5:50，空轨暂停营业，0点到6点，第三领域开始宵禁，街面交由黑纲的机器警察接管。
这些钢铁只认程序，也不会偷懒，更是毫无情面可讲。谁都不想在碰上这些钢铁，被搜查扣留，甚至使用武器在内的其它强制措施。
再加上凌晨过后是垃圾焚烧处理时间，这个时间段排出的废气对人体健康有害。因此，大家都十分遵守宵禁管制，这里甚至还有一种说法，宵禁时段的第三领域要比第二领域安全得多。
赶在宵禁之前，第二领域的垃圾车会驶过跨海大桥，把当天的垃圾运到第三领域的工业园区处理。每天深夜，阿拉尔都能透过窗子看到工业园区的垃圾处理厂那些巨大的烟囱排出的滚滚浓烟。
一些车门上印着日用废品的垃圾车等不及进入工业园，就被已经分解得干干净净。分解者们驾驶着一辆辆小皮卡，像嗅到食物残渣味道的蟑螂，从四面八方赶来，迅速将垃圾车包围。
一群小孩哄叫着从皮卡车后斗跳下，用手拆开一包包用塑料袋打包好的垃圾，在里面翻找洗洗干净就能卖到跳蚤市场的衣服、玩具和沙发，要是运气好甚至还能找到一些可以卖出高价的电子产品零部件。
“小姨在第二领域的垃圾运输站工作？总是晚回家的午夜女郎在午夜时分开着垃圾车回到第三领域？”
“小姨身上那么香，我不许她运垃圾！”
她很快又强行推翻了自己的推论。
她双手环抱，作出一副思考状。在第二领域就业的人里，也有不少来自第三领域的佼佼者，比如厨师、服务员、司机、管家等服务型人才。
这些人通常都是9年制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学生，9年学制结束后，可以申请就读专门的专科学校，顺利毕业后就可以分配到第二领域工作。
能在第二领域工作，意味着迈出了阶层跨越的第一步
“我没上过专科学校，却在第二领域工作……”
这个线索指向了一个信息！阿拉尔用力拍了拍脑门。
“小姨是一个电话就能把人调去第二领域工作的隐藏霸道总裁？每天午夜乘坐昂贵的悬浮车从空中回到第三领域的集装房？”
“可是她的智脉是红色的……”
她的脑袋马上又极力反驳起来，拿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打发时间，真是纯属无聊。
她双手掩面，歪在椅背上，一副放弃思考的姿态。
“算了算了，不想了，吃东西要紧。”
她快速的吃完了玛卡，在橱柜的水槽冲洗干净餐盘，又把冷水壶里晾好的开水放进冰箱里冷藏起来。阿芙特习惯喝冰的，这样她回到家打开冰箱就能喝上冰冰的开水。
她回到房间里，拖鞋一甩，接着朝沙发奋力一跃，黏在了沙发上。
她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做，但又不想看书，周末的时光总是令人昏昏欲睡。她又从沙发靠背处翻出那个白色透明盒子，按下了【play】图案的按钮，一段好听的旋律响了起来：
“rain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
雨点不停地落在我头上，
but that doesn&39;t mean my eyes will soon be turning red
但我的眼眶并未变红，
crying is not for me,
因为我从不哭泣，
cause i&39;m never gonna stop the rain by plaining,
因为我从不抱怨，
because i&39;m free, nothing&39;s worrying me
因为我自由，无忧无虑。”
她躺在沙发上用脚打着拍子，把沙发弄得砰砰作响。突然，她触电般的坐了起来。
“那天下午！”
那是6岁那年阿芙特带她去新学校报到的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16岁的阿芙特留着长长的紫色直发，牛仔短裤下一双健康黝黑的大长腿踩着一双棕色短皮靴，黑色短式皮夹克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气味，高挑的身材格外惹人注目。
办完入学手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拉着阿拉尔的手走出学校。刚一出校门，便有五六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守在校门外。
忽明忽暗的路灯下，他们把摩托车油门拧得轰天响，其中一个还把手伸进嘴里冲她们吹口哨。
阿芙特把阿拉尔手里晃荡着的新书包挎到自己肩上，一只手紧紧搂着阿拉尔，加快了脚步。但后面的摩托车仍旧不紧不慢的跟着她们，欢叫声和口哨声越来越响。
其中一个宽肩男人伸过手来抢她肩上的书包：“小姐姐，去哪里啊，我载你啊，别人我都收他50点，看你那么水嫩嫩的，我免费咯！”
阿芙特一个侧身躲过男人的手，男人扑了个踉跄。周围爆发出一阵戏谑的欢叫声：“这妞儿好凶哦！”、“你身上好香啊，用的什么肥皂啊？”、“绝绝子耶！”
扑了空的宽肩男人狠狠踩下摩托的脚刹，恼羞成怒的从车上跳下来，朝阿芙特走去。
6岁的阿拉尔冲上前，攥起拳头，想要保护阿芙特。
“你们这帮该溜子，走开！”
情急之下，她嘴里蹦出来一句不知哪里听来的方言，惹得阿芙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阿芙特轻轻的把她拉到身后，皮夹克上那股跌打损伤的香味沁入了她的鼻尖。她痴迷的闻着那股香味儿，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16岁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把那几个男人像拎小鸡一样撂倒在地。
路灯下的雨点不断落在她身上，撞出一道漂亮的光晕，那画面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