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帝王术(5)
门外叫喊声不断,听着虽爽快,但刘高书终究是吏部尚书之子,闹大了传出去,后果绝不是楚家能够承担下来的。届时,那些含着金勺出生的小子们又得到怀月面前彰显存在感
楚弗澜眸色沉沉。他略微落后了一点在楚怀月身侧跟着,低头,见少年脸上神情虽淡,却并无怒色,徐徐道:“刘三公子虽出言不逊,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在家门口喊。他老子比他更不讲理。”
小公子脚步一顿,也没什么不情愿的,招过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厮吩咐:“去请刘三公子回去,就说我恍然大悟、自觉有愧、无颜见他,改日再楼中备酒,邀他致歉。”
“是。”
小厮领命离去,楚弗澜转头看了眼,似笑非笑地对楚怀月说:“你这贴身小厮做起事来,倒是越来越乖顺沉稳了。”
已全然看不出刚被买入府时,那副面黄肌瘦、目沉无光得仿佛见谁都想要啃下几口血肉的死人相。
“那是。”小公子稍抬下巴,无不骄傲地:“我亲自训的,猞猁特别听我的话。”
楚弗澜眉心微皱,“之前父亲不是让你给改个名字么,谁家给小厮取这种名,杀性太重,容易噬主。”
“知道。”小公子敷衍地应声,且在楚弗澜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走心:“所以在外面我都喊他福顺,这名儿够吉祥吧?”
他转眸,朝楚弗澜笑了笑:“你又不会到父亲面前告我的状。”
“只要父亲不听闻,那这名字不就是改了么。”
“你呀”楚弗澜无奈地,嘴角笑意却只增不减。他道:“父亲那儿我为你瞒着,但你也得留心,背主求荣、狼心狗肺的事可不少见。”
“知道知道,”小公子语气随意地:“我又不是小傻子,哥你就少操些心吧。”
楚弗澜表示,少操些心是不可能的,阿月身边的人他都得帮忙盯着,才能把危险提前扼杀。楚怀月懒得跟他辩,摆摆手,都随他去了。
楚弗澜又问起他之前出门去做了什么。
楚怀月:“背书背得心情不好,原想去惜春楼放放心神,不料同刘三撞了个正着,他挑事,扰了兴致,就又打道回来了。”
楚怀月回到自己房中坐下,楚弗澜挨着他坐,心疼地:“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他有些不满:“太子实在过分,明明自己文也平平,却非逼你去考状元。”
状元是那么好考的吗?过五关斩六将,实实在在的举国文考第一名。有多少文学出众、广有名气的才子们都未能如愿,现今要一个本就才学不惊,且不喜贤书苦读、舞文弄墨的孩子以此为目标去考
这是努力的问题吗?这是在强人所难!
楚弗澜护犊子得很,“阿月,书是要读的,但尽力就好,别为了太子的愚蠢熬坏了自己的身体。”他握住少年的手,温柔地:“别怕,太子那窝囊样,谅他也不敢因此斥责你什么。”
小公子笑着说:“你这话要让父亲听见,又该吹胡子瞪眼了。”
楚弗澜没接话,笑意绵绵地看着他。
两兄弟闲聊了会儿,楚怀月估了估时辰,起身去案上拿来一本书,要楚弗澜帮忙抽背。
楚弗澜拿着书,劝道:“多休息会儿吧。我让厨房做了芙蓉糕,算算时间,就快端来了,吃点东西再学。”
小公子叹气,说:“我也不想的,但父亲昨日说了今晚要查我功课,得抓紧了。”
楚弗澜皱眉,神情稍有不悦。
楚父才是对楚怀月期盼最深的那个,太子只是发了话,楚父却一直都压着儿子学,从启蒙开始,态度极其坚定不移,仿佛若不能成材入仕,人生会就此完蛋一样。
在其他人都被小公子幼时那把可可爱爱的小奶音哄得晕头转向,底线一退再退时,连学舍的先生们都心软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孩子耍小机灵,楚父却真就能顶着儿子那双含着眼泪花花的黑珍珠似的大眼睛,硬起心肠训斥罚抄。
可以说,小公子现在是从乡试拼殿试,而不是从头起步愁县试,大多功劳全在楚父身上。剩下的则要归功于小公子本性良善、脑子不算笨,只是贪玩爱娇,虽惯会讨价还价,但长辈的话终归还是听的,不然也不能在县、院两试中皆排位中上。
他还是很实诚,课业糊弄是真,但要是说了是在屋里学习,就真的是在认认真真地学,半点不掺假。
所以楚弗澜甚是不喜楚父对儿子那般肃严词厉的态度。
多好的孩子啊,不过就好玩了些,总是板着张脸那么凶干嘛。
“父亲执念太深,”楚弗澜直言不讳地:“世上又不是只有入仕这一条路可以走。”
“你喜爱丹青,用彩别具一格,日后完全可以做个扬名天下的圣手。”
手指微动,楚怀月把着一盏小杯在手里转,灵巧得轻松写意,“但士农工商,丹青为技只占中流,再有财与才,光论地位,都不如入朝为官。”
“家中无爵位,父亲许是怕自己休致后,我无官职,会平白遭人欺负。”
楚弗澜听不得他与“被欺负”挂上钩,“我会护你。”
小公子垂眸轻笑,“是是是,兄长进士及第,以榜眼之名入翰林院供职,前途无量。”他抬手搭上楚弗澜的肩膀,笑盈盈地:“日后,楚家门楣便靠你光耀了。”
掌下的肩膀略略僵硬,楚弗澜回避地:“我记得昨日先生教了史策卷三第六节。”
“正是。”小公子收回手。
抽背,要先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再谈自己的理解。
小公子主动要求,并屏退了下人避免出丑,却还是卡在了第一步。
“……冯氏一族自沧起兵,以边城三座为饵与外部狄人联合,分五路向内攻占,一路由秀西去,转转”
小公子支着下颔,凝眉苦思,却怎么都“转”不出来下一个地名。
楚弗澜不想为难他,张嘴便要提醒,却被少年眼疾手快地堵住了。
“不许提,我能自己想起来。”
少年自幼体弱,整天提笔做学问已经够难为他了,便是包括楚父在内,都没人让他去修武学,骑射等艺会使就行,不求练与精。再加上娇生惯养,手上自是没有茧子,软嫩得使人呼吸一滞。
喉结滑动,楚弗澜捉住少年的手,往那掌心上亲了亲,随后捧着,宠溺地:“好,不提。”
小公子抽回手去,双手交握,视线空落,很认真地继续想。
他在回忆,他兄长就心情舒畅地坐在旁边盯着他那张“写满努力”的小脸看。
怎么看怎么欢喜,便忍耐不住地凑过去,掌着少年绵软的脸蛋亲了又亲,跟吸猫似的,最后被少年不耐地撇开手去。
“烦死了,”少年蹙着眉,“等我想起来再亲不行嘛?”
“怪我怪我,”楚弗澜赶忙哄他,且不忘给自己捞好处:“我一定等阿月背完了再亲。”
少年此刻一心扑在背书上,并且两人一直都十分亲密,点头就应了,都不清楚自己应了什么。
直到他好不容易把第六节背完,被抱起来按进男人怀里时,才后知后觉。
脚尖晃了晃,小公子轻轻踢他的腿,懒懒散散地:“兄长,你知道你二十一岁,与三岁时的区别么。”
楚弗澜沉迷吸“猫”,一下下啄吻着少年的脸颊,含糊地:“嗯?”
小公子习以为常地躺平,答道:“三岁时你会在我脸上留下牙印,如今二十一岁,好歹知道咬人不可取了。”
“……”
又一次被内涵幼稚的楚弗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最后嘬了口少年软乎的脸蛋肉,将一切在胸膛里涌动的情绪统统压下,克制得手背青筋绷起,也还是放过他:“好了,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别随便应人。”
他低垂着头,沉声说:“可不是谁都如我一般疼你。”
“叩叩。”
楚弗澜把人放回去坐好,“进。”
身穿蓝布旧衣的小厮推门进来,直到楚怀月身旁,躬着身说:“主子,老爷回来了,现在书房,派了人来喊您过去。”
“唉。”小公子为自己倒了杯水,起身后端着饮尽,杯底扣到桌面发出一点脆响声。
“兄长,我这就去了。”他负手转身,步子迈得决然,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楚弗澜跟上去,“我与你一道。”
小公子示意不用:“第六节我已经背会了。”
楚弗澜牵住他,“我怕父亲不考你第六节。”
小公子想了想,用力握回去,“哥,你如此为我着想,计之深远,你就是我亲哥!”
楚弗澜:“……不必了。”
这不是在谢他,这是在攥着他的心要往地上砸。
若早知有今日,那年母父说要再嫁去楚家,问他愿不愿跟着时,他应该答不愿的。
郊外别院,山地不荒,哪怕没人照顾他也能自己长大,能在上京偶遇小公子时告诉他:
“我姓宁,静水弗澜的宁弗澜。”
但那时年仅三岁的他不会知道。
他不愿姓楚。
不该姓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