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何时春归
澄澈明亮的月色渐渐被沉云挡住了光芒，苏陌鹂守在尹鹤归的床前，借着残余的一丝微弱的月光看着他的脸颊。
方才在河边他哭了，安安静静的流着眼泪，若不是他将眼睛埋在她的肩膀上，哭湿了她的衣服，她根本感觉不到他是哭了。
他太安静，没有发出一丝哽咽，呼吸声也没有起伏。他哭得越安静，她就越心痛。但她没有出声安慰他，而是静静的拍打着他的后背。
此时，她守在他的床边，忍不住伸手抚上尹鹤归微蹙的眉峰。她望着昏睡在梦中的尹鹤归，发现她对他的了解甚少。
她不知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不知他是否有兄弟姐妹、不知他是如何长大的、不知他为何变成了鹤神、不知他为何又做了齐太傅的杀手。
她发现，她一直都活在他替她编织的美梦中，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宠爱与保护，竟深深的习惯着，不曾想过他是否会疲累，是否会难过。
她的习惯是如此的安逸，可他的习惯，却是藏去他的所有苦痛，独自疗伤。
方才他哭了，但她却不知他除了在哭这段情以外，他是否还在哭些其他的苦痛。
她只知道他近来身子不好，无法承受他的情绪起伏，坐在河边吹了风后，他连搂住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额间都是汗，连唇色都白了下去，眼神也有些涣散。
她扶着他回来后，他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无知无觉的，宛若昏迷了一般。
她一直守在他身边，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
她记得在渔村时，他睡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听到过他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极轻，当时她觉得很奇怪，担心他是病了，还特意请了郎中去看。现在她明白了呼吸声弱，是因为他内功极高。
可是此时她听着他的呼吸声，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正费力的吐吸着空气，就像他上一世生病时那般。
前世他有一次生病了，可是他却谁都没有告诉，白天正常的打渔、砍柴、挑水，与平常的日子并无不同，只是饭吃的很少。
她以为是天儿热了，他没有胃口，还特意做了些寒凉的食物，想要他多吃一些。
他怕她费心操劳，所以努力的吃了很多，她只当他是喜欢，却不知道他根本吃不进去。
那些食物都堵在他的心口里，搅得他根本睡不了觉，非得用力砸着心口，逼自己吐出去后才能舒服一些。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病着，直到今日，她都不知道那次他到底是病了多久才被她发现的。
那日凌晨，她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她被他的呼吸声吵醒时，还忍不住笑了笑，她以为他是睡得很沉很舒服，所以呼吸才变得重了。
可是很快她便发觉出不对，因为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他的手也不自觉的抓在了心口的衣服上，嘴唇发紫，竟是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吓得立刻坐了起来，连声喊着他，他没有回应她，因为那时他已经陷入了痛苦的昏迷之中，直到五天之后才清醒过来。
前世他只病过那一次……或者说，她只发现过那一次。
如今她就坐在他的床边，听着他艰难的呼吸声，想到他这段时间来的种种行为，她忽然不敢肯定前世的他是否像她一样放松安逸。
她害怕，前世的他也像如今一般，一直以来独自撑着一切，无声无息的掩去所有伤痛和悲苦。
思及此，她心疼得双目胀痛，满眶的眼泪。
她揉了揉眼睛忍下泪意，伸出手，动作轻柔的揉着他的心口，试图能让他呼吸的舒服一些。
她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担忧又心疼的问道：“鹤归，你到底怎么了……”
夜寂静，晚风微醺，半卷的竹帘将残余的一抹月影光芒割断成几缕银线，照在苏陌鹂眸底的泪水中，泛出点点光芒。
至此，今夜再无它话。
次日一早，尹鹤归早早的醒了，他收到了寒山墓传来的消息，得知了是谁要在华国害他。
这一个多月，他瞒过了整个江湖和身处朝堂中的齐太傅，一直藏身在这里。
很长一段时间以前，他曾调查到了朱雀盟的消息，得知朱雀盟幸存的人都藏身在华国。
朱雀盟的人是皇上的秘密势力，被齐太傅发现后，齐太傅便命他亲手除去整个朱雀盟。
前世，他的确灭了整个朱雀盟的人，但今生他并不打算如此。他命护卫装作是他，替他去了华国假装灭掉朱雀盟，却没想到护卫竟被人杀害了。
他得知护卫遇害后，便一直藏身于此，静观江湖里的动态，他要知道是谁想借着他去华国的机会杀了他。
而此时江湖里竟开始有了他是朝廷大臣的秘密杀手这样的传言。
他生来就是齐太傅的杀手，这件事一直无人知晓。只有几年前，东川门突然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一举灭了他们满门，却没想到邵奇侥幸活了下来。
可即便邵奇活着，他是齐太傅的杀手这件事，江湖里仍无人知晓。但仅仅在他“生死不明”的这一个月里，江湖里突然全是关于他身为走狗的谣言。
他必须要知道，在幕后散布消息的人是谁，在华国设计“害死他”的人又是谁，所以他将计就计，假作死亡，静静的等着消息。
重活一世的他知道接下来华国与晁国便会有一战，借此战事，他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他需要先知道是谁要害他，尽早除去其爪牙，以免被人暗害。
而这些事情，尹鹤归自然不会告诉苏陌鹂。
他半跪到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模样，轻轻在她额角落下一吻，他想要等她醒来跟她说些什么，却发现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陌鹂被他轻柔的吻吵醒了，她眼睛还未睁开就先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嘴角露出笑容，呢喃道：“鹤归，你醒了。”
尹鹤归抿紧嘴唇，依依不舍的用手指摸搓了一下她额角的绒发，低声道：“我该走了。”
“走？！”
苏陌鹂瞬间清醒了，飞快第坐起来抓紧他的手，摇头道：“你别走，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我知道。”尹鹤归看着苏陌鹂，他没有再故意板着脸色，只是道：“可是我有事情，必须要离开了。”
“那我怎么办？”苏陌鹂可怜兮兮的半坐在床上，抓着他的手，万般不舍的模样。
尹鹤归觉得有些心疼，他揉了揉她的指骨，终于露出一抹浅笑，安慰道：“我这边有很多事，你等等我，也让我冷静冷静。若我能活……”尹鹤归言语一顿，掩住了后面的话。
前生，她忘了一切，他便自作主张替她编了一个虚幻的梦境，让她无忧无虑的活在其中，而他自己竟也沉醉其中，忘了警惕，所以最后才会被人一夜杀害。
今生无论他是否能跟她在一起，前世害他们的敌人，他一定要除尽，不然仍旧是后患无穷。
前世临死时，他看见了刻在树上的标志，知道是谁在害他，但他现在还动不了那人，所以十分被动。
尤其是，上辈子誉峰山庄也出了事，今生他还要救苏家，不然……
“鹤归，你怎么不说话了？”
苏陌鹂晃了晃尹鹤归的手，尹鹤归见苏陌鹂面露疑惑，便扬起嘴角，露出较为明亮的笑容，安慰她道：“你知道的，我是齐太傅的人，接下来会有许多事，我不能留在这里。”
“我明白。”苏陌鹂跪在床上直起身子，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呢喃道：“那如果我想你了，我能去找你吗？”
尹鹤归揉了揉苏陌鹂的头发，劝道：“从今天起，晁国就不再太平了，你要好好留在誉峰山庄里，别再任性，小心出事。”
苏陌鹂失望的垂下眼眸，越发抱紧了他，小声说道：“鹤归，我会乖乖的听话，你要早点让我见到你。”
尹鹤归沉默了一瞬，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应声，只是轻轻的将她从怀里推开，微笑道：“我走了。”
“嗯。”苏陌鹂点头，其实她是有些失望的，但是她努力的安慰自己，至少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悄悄离去，而是愿意跟她告别，这就算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只要她坚持下去，她一定能等到他回头。
苏陌鹂笑着送走了尹鹤归，站在篱笆院门前的一斜含苞的杏花枝旁，高高的挥着手臂，目送他渐渐走远。
然后，她乖乖的把他留在厨房的红枣粥吃光了，还把他准备的红糖姜汤也热了热喝尽了。喝完姜汤，她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然后她收拾好了碗筷，又回去叠好了被褥。她去房后牵好自己的马儿，不急不缓的走出了松杏小院。
站在杏花树下，苏陌鹂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她想起一个多月前也是这般，他不辞而别，气得她哭了一夜。
“这一回我不会哭了。”
苏陌鹂摸了摸横在篱笆门前将要绽放的杏花，她微笑着关上篱笆门，看着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的松杏小院，笑道：“等我们回来。”
早春风浅，杏花疏影，灿烂的阳光穿过花枝缝，斑斑点点地落在苏陌鹂雪白色的衣裙上，她走在高大的棕色马儿旁，轻嗅春风，面带微笑。
怎么样都好。
只要你爱我。
所以尹鹤归，无论如何，我都愿意等你卸下所有的枷锁，等你愿意回来拥抱我。
到那时，我再告诉你，我等了你很久，我很想你。
风过河畔，杏花满林，一人一马穿林而去，静待花开，静候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