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仅此而已
“——你我，便不必再见。”
尹鹤归的双瞳不自觉的放大，呼吸停滞在了胸口里，堵得他忍不住张开嘴汲取空气，还不等喘上气，他就感觉吸入的空气如同尖锐的剑，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肺脏，身体的痛苦让他无法冷静的思考。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着自己，快些开口告诉她，他不爱她，他厌弃她，这样她就能离开她，他就能护她今生平安了。
可是，她就紧贴在他的胸前，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急促而猛烈的心跳，他不敢开口，生怕他一开口就会暴露他的秘密……更怕一开口，她就真的会离他远去……
他死死的握紧了拳头，手指嵌入到掌心的旧伤中，流出新鲜的血液。
他想，人心总是如此贪婪，如今他想要的结果已近在眼前，只差他一句话、一句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假话，她就能离他而去，余生平安！
可是，这句话他竟然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了……
他也分不清是情绪在让他痛苦，还是这具虚弱的身体又犯了病，总之那疼痛愈演愈烈，身体的颤抖再也压制不住，甚至开始发出细碎沉闷的呻吟声。
他逼着自己绷紧肌肉压住颤抖、逼自己开口拒绝她、逼自己立刻推她离开，却又贪婪不舍的希望她能在他的怀里多趴一会儿。
苏陌鹂感受到尹鹤归的颤抖，她听到他没有回答她，嗓子里却发出几声干涩的哽咽。
她微微撑起身子看向他，顺着起身的动作，她将手掌摊开放在他的心口上，他急促如鼓点般的心跳正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她的掌心。
她望着他血红的双眼，她心里忽然就不纠结了。
尹鹤归见苏陌鹂眸中的苦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可言喻的笃定。
在白若寒冰的月华之中，她明亮的眼睛好似将一切都看透了。她的目光直冲冲地照入他的眼中，坚定不移的审视着他。
杏影入月，惊起晚风，粼粼水波晃着微光，照在河岸边鲜嫩的草地上。
尹鹤归敌不过苏陌鹂如明刀似的眼神，他微微偏过视线，就在这瞬间，苏陌鹂迅速地抬起手臂撑在他耳畔，她支起了大半的身子，唰地一声抽出了她腰间名为赤沙的长锏。
锏身晃过河中明亮的波光，苏陌鹂眸色渐冷，她照着尹鹤归的耳朵飞快地一锏刺下。
尹鹤归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便感觉自己耳后一松，清风拂过脸颊，原来是她将他面具的绳砍断了。
苏陌鹂看着尹鹤归眼角的一抹泪痕，随手丢开了长锏，她抚上他的眼睛，微声叹息道：“你哭了。”
尹鹤归一愣，连忙抽出一只手想要挡住自己，但苏陌鹂早有防备，眼疾手快的按住了他的手，强迫他面对她的眼睛，复道：“你哭了——尹鹤归，你爱我。”
“我……”
他想开口反驳，可他用尽全力也就只说出来了一个字，话音刚出口，肺腑就疼得像是被挤压成一团似的。
“你如何？”苏陌鹂倨傲的看着被她压在身下脸色苍白的尹鹤归。
她挑了挑眉尖，一手仍撑在他耳畔前，一手则压到他的心口上，她挑衅一般的压低了声线，唇畔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洋洋的弧度，沉声问道：“你又想如何？”
尹鹤归看着苏陌鹂如寒玉一般清透明亮的眼睛，深知他自己的心跳早已出卖了他的真心，此时此刻，他自知说什么都是徒劳——想到这里时，他突然就能喘上气了，肺腑里的憋闷和绞痛也淡了许多。
罢了。
他闭上眼睛，浑身的肌肉彻底放松。
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心，他再说什么都拒绝不了她了。
苏陌鹂见尹鹤归松下了力气，宛若放弃了一般闭上了眼睛，她高兴的直接跳了起来，振臂欢呼道：“我就知道你爱我！你尹鹤归从上辈子起就爱死我了！今生怎么可能不爱我？我知道我就知道！”
苏陌鹂俨然是高兴疯了，双臂乱晃，站在地上一直转圈，白裙子随着翩翩而起，就像是一只破茧而绽的白蝶，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华，美丽明亮。
她倒是乐得恨不得飞起来，但尹鹤归却陷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
刚才他身体里的剧痛虽然消失了，但他此时仍然没有力气，平躺在地上，无助的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绝望向他袭来，将他吞噬在一片冰冷的黑暗里。
可是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了一份来自于心底的轻松。
他明白他是绝望于已无法推开苏陌鹂，也轻松于他终于不用再去伤害她。
他双目空洞的躺在那里，隔着细嫩稀疏的新鲜绿柳，看向墨炭黑幕下的璀璨星空，他就这样沉默着，静静的听着苏陌鹂无可不可的欢呼声。
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他努力了那么久，如今一切都毁在了他的贪婪之中。若是方才他能对她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爱你，那么他也不会功亏一篑。
可此时，他该怎么办？
“鹤归？”
苏陌鹂终于发现尹鹤归还躺在地上，她缓缓收回高举的手臂，回身看着他，问道：“你还好吗？”
尹鹤归无可奈何的以手扶额，闭上眼睛叹道：“对不起……”
苏陌鹂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走近两步蹲到他身前，道：“鹤归，我不怨你，我也不恨你，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可以不问你为什么要伤害我。我只要现在这样，你还爱我，这就很好。”
尹鹤归挡着眼睛躺在那里，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他不肯说话，也不能说话。
苏陌鹂见他那般用力的咬着牙，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又看到他握拳的手正流着血，他透明的指甲上沾着血黑色的旧痂，可见他那里原本就有因用力握拳而受过伤，好不容易结了血痂，他又再一次的用手指头刺破了伤口。
她心疼的蹙起眉头，半跪到他身侧，动作轻柔的捧住他流血的手，温柔的劝道：“罢了，我不会逼你，你莫要再如此难过了。
“上一世你那么宠着我，连我想要离开你，你都能默默的忍受着痛苦送我离开，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曾逼迫过我……今生，我也愿意这样陪伴着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逼你。
“所以鹤归，松下精神吧，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你无须再强撑了。”
这样的话太过温柔，尹鹤归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何能受得住苏陌鹂如此温暖的话语。
他猛地坐起身子，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他再也撑不住原该维持的冷漠，情不自禁的微微弯下腰背将眼睛埋在她的脖间，贪婪的嗅着她身上清淡的香气，绝望又幸福。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是强撑着理智在逼自己拒绝她、伤害她，直到此刻他才崩断了精神，再也控制不住他的心。
“鹤归，别难过，无论你是为了什么原因选择伤害我，我都不会在意。我只要你爱我，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的爱你了。我对你的心，不仅是前世，更不只是今生，哪怕是轮回三生，你都是我最爱的人。”
苏陌鹂温声软语的安慰如轻柔的微风一般拂入尹鹤归的心中，一言入情，他鼻尖一酸，两行眼泪便滚了下去。
他绝望又无助的搂紧了她，一双手用力抓住她身上的袍子，腕骨青白，筋脉凸起，颤抖着念道：“鹂儿……”
“鹤归。”苏陌鹂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脊，抬头看向天际，缓慢地叹出一口气。
她明白他一定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理由，不然凭着他爱她的心，她相信他宁愿杀尽天下人，也不愿伤她一毫分。
鹤归，其实我要的没有那么多，我只要我能爱你。
至此一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