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灵州星幕
灵州城，大雪封山。
尹鹤归带着苏陌鹂找了一家小客栈，虽然条件不是很好，但店里的人很简单，只有一对年轻夫妻和他们的儿子。
这一家三口也是外地人，在灵州城住了很多年了。
尹鹤归此次出行十分谨慎，化名为韩暮，也给苏陌鹂改了名字，只唤作苏杏儿，他甚至隐瞒了二人的夫妻关系，只说是表兄妹。
因着临近新年，小店里没有其他的客人，尹鹤归很满意，打算跟苏陌鹂在这里迎新年。
店主夫妻很热情，老板娘是个喜欢撮合姻缘的人，她不信尹鹤归和苏陌鹂是表兄妹，一心认定他俩是没捅破窗户纸的恋人。
她经常开玩笑，催着苏陌鹂赶紧把婚事办了。
她的玩笑话听着不扰人，反而平添了许多乐趣，苏陌鹂并不觉得厌烦，很喜欢这个老板娘。
除夕那晚，老板娘请苏陌鹂和尹鹤归一起吃年夜饭，希望他们俩也能一起热闹热闹，莫要孤零零的辞旧迎新。
苏陌鹂也不见外，笑嘻嘻的答应了，与尹鹤归一起帮着老板娘包饺子。
其间老板娘偶尔打趣一下他们两句，欢声笑语不断，倒是出乎意料的亲近。
大家一起做事，年夜饭很快就好了，老板娘拿来了杏花酒庆祝新年，因着高兴，大家都喝了不少。
除夕佳节，酒美饭香，大家聊着趣事，越发来了兴致。
老板夫妻俩微微有些醉了，风风火火地搬出了鞭炮焰火，不顾风寒，硬拽着苏陌鹂和尹鹤归上了马车，直奔灵州城西山去放焰火。
夜里凉，尹鹤归本来不想让苏陌鹂出去，奈何苏陌鹂也喝了一点点酒，虽不至于完全醉倒，但也闹腾的很，他管不住。
好在西山不远，驾着马车很快就到了。
又好在寒月极美，不虚此行。
西山不算太高，山顶也不甚陡峭，和缓的勾勒出一条半圆的弧度。
皓月繁星随着山形在天幕上做成圆弧，月于中心，星于四周，由疏渐密，熠熠生辉。
偶尔微风拂过，撩拨起地面的浮雪，晶莹地拂过月华星耀，显得这个除夕沉寂又美丽。
马车上不去山顶，大家便把马车停在了临近山顶的位置。
尹鹤归抱着苏陌鹂走下马车，他怕她着凉，所以不让她下地自己走。
苏陌鹂搂着尹鹤归，看着漫山的星空，呢喃道：“真好看……真想摸一摸星星，你看，多美啊。”
“很美很美。”尹鹤归替她拢紧外袍，无暇去欣赏星月。
苏陌鹂笑着倚在尹鹤归的肩膀上，伸出温热的手指戳了戳他冰凉的脸颊，借着酒劲儿，撒娇耍赖道：“鹤归，我要天上的星星。”
听苏陌鹂叫了真名，尹鹤归谨慎的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忙着布置烟火鞭炮的老板娘夫妻，见他们离得远，便放下心来，劝道：“这不是看着呢吗？”
“光看着怎么能够？”苏陌鹂从袍子里伸出手臂，指着星空，道：“我要摸到它们！”
“乖，别闹。”
尹鹤归向后弯着腰，让苏陌鹂的大半重心都压在他的怀里，然后腾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强迫她把手收回到袍子里。
苏陌鹂不肯听话，胡乱的挥着手，不让尹鹤归抓住手腕。
尹鹤归忙得汗都出来了，有些急切的加重了口气，说道：“别闹了，把手放回来。”
“你……”苏陌鹂动作一停，尹鹤归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
谁知还没等他松口气，他就看见苏陌鹂满眼的泪水，委屈巴巴的盯着他。
一瞬间，尹鹤归的心就软了。
他动作温柔的把她的手拢回袍子里，柔声问道：“怎么了？”
“你凶我。”苏陌鹂眼泪婆娑的吸吸鼻子，纵声大哭道：“你不仅凶我！你还不给我星星！星星啊——”
“我、我、我……”尹鹤归满脸冷汗，抱着苏陌鹂，下意识的颠了颠她，宛若在哄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老板娘听到苏陌鹂的哭声，不解的转回身，问道：“怎么了？”
“她……她想去山上看看。”尹鹤归心想苏陌鹂一向喜欢胡闹，此时又有点醉意，一会儿她还指不定会喊出什么话呢，先领她走吧。
于是，他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就抱着苏陌鹂走了。
苏陌鹂抓着尹鹤归的胸口，抽泣着：“我想要星星，我只是想要个星星你都不给我。”
苏陌鹂一直乱动，尹鹤归有些抱不稳她了，他蹲下身，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
他重新换了个姿势抱着她，又趁机在地上抓了一捧雪攥在手心里，这才往山顶走去。
尹鹤归抬眸看向被积雪染成银白的树林，又看见那树林深处的山巅之有几株高大的梧桐树。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低头亲了一口苏陌鹂的额头，说道：“只要你喜欢，星星我也给你。”
苏陌鹂一愣，飞快的眨眨眼睛让泪水落下去，问道：“真的？”
“真的。”
尹鹤归松开一只手臂，只搂着苏陌鹂的腰肢让她贴着他，然后沉息运气，纵身飞向高大的梧桐树，稳稳的落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刹那间，苏陌鹂就觉得眼前一片明亮，她的眼前再没有任何遮挡，高立于梧桐之上。
夜幕被拉近于眼前，好似星辰皓月真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只需一伸手，便可采摘而下。
尹鹤归搂着苏陌鹂站在树上，他笑着替她盖上了外袍帽子。
然后，他凝神握拳，缓缓吸入肺腑一缕长息，屏气一瞬后展开拳头猛地对着树下劈了一掌！
霎时、
驰风骤掀，千树俱颤，堆砌在树干上的积雪顷刻间碎成了星沫，随着疾风袭卷天际。
天黑月明飞雪白。
苏陌鹂站在最高处，夜幕已触手可及。
又得这一场冰雪纷飞在眼前，混着星辉，她竟真的分不清何处是天边之星、何处是人间之雪。
“鹤归……”
苏陌鹂的眼中映着光芒，惊喜万分的努力欣赏着眼前美景，一时间连呼吸都舍不得，生怕惊扰了此景。
尹鹤归解下自己的外袍团成一个窝，又往中间放了个东西递给苏陌鹂，笑道：“给你，星星。”
苏陌鹂低下头捧住外袍，见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棱躺在黑色的袍子上，真的就像是从夜幕上剪下的孤星，冰冷沉寂，精致美丽。
“这是从哪里来的？”苏陌鹂不敢置信的看向尹鹤归，满眼的惊喜。
尹鹤归一只手扶着苏陌鹂，另一只手冻得有些红肿，他把手藏在了身后，说道：“我变的。”
这冰棱是他方才蹲下身时从地上抓起的一捧雪，因着天寒，又因他一直死死的攥着，所以浮雪的白色渐渐褪去，只化作了透明的冰晶。
“你怎么变……”苏陌鹂刚想问，可惜话还没说完，一条灿若霞光的光束便从山腰处飞来，炸响在天空中，其声之大，就好像是炸在她身旁，吓得她连忙看向空中。
视线刚刚一动，苏陌鹂就瞧见一朵紫红色的火花绽放在夜幕里，随着渐渐飞落的碎雪一起化作虚无，消失在夜空里。
可还不等它的颜色完全消散，下一朵火花就又乘着清风打入天空，再次绽放。
“是老板娘放焰火了！”
苏陌鹂兴奋的捧着冰棱，高兴的望着细雪翻飞、火花缤纷的夜色。
她努力的珍惜着眼前转瞬即逝的美景，恋恋不舍的说道：“鹤归，这是我这辈子过得最美的新年。”
尹鹤归带着微笑看着苏陌鹂清澈的眼眸中映着璀璨的焰火，他看着她如今年轻健康的模样，看着绽放在黑暗中的明光，看着旧岁已辞、新年已至——他知道她终于熬过了前世的那场病劫。
余生，无论他是否安好，她都再无波折了。
思及此，尹鹤归满足而安心的笑着应道：“对，这也是我看过的、最美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