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郎艳独绝
“阿娘，我都好久没吃到家里的夕食了！”天天赴宴，虽然能见到新结识的朋友们增进感情，但总是困在园子里玩老三样的游戏，韩素感觉自己无聊得快要发霉了，而且别家的饮食吃着总是不太顺口，她早就用现代人的口味潜移默化了自家厨房，还央着阿爹同意做一口炒锅出来，让全家人可以吃上香喷喷的炒菜。例如像现在这样，一碗栗米饭配上黄焖鸡，炒几个素菜，别提有多美味，韩素原本认为朝食还是以清淡养身为要，如今也顾不上讲究了。
林筝含笑看着女儿撒娇卖萌，柔声抚慰道：“我记得明天不就没有安排，到时候夕食全做阿蛮喜欢的。”至于已经应下的邀请，那当然是不可能推拒的。
“对了，阿娘，昨日送来的蟹，我让阿绫她们试做了新的点心，还请阿娘稍作点评。”韩素还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只不过比较偏向于用实际行动代替言语争锋罢了。
此时已经有将蟹黄和蟹肉剔出、卷到薄饼里蒸熟的做法，前几天韩素在朝食看见这道菜时，便琢磨起另一种更精致的点心：蟹黄汤包。难度在于制作鸡汤熬皮冻，阿绫从主人那里得到粗略的方法后，试验了很久才大功告成。
听到“蟹”这个字，林筝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哦？那阿娘可要好好尝尝。”
韩素转头吩咐了一声在旁边侍候的阿绣，她躬身行礼后走出去，没多久阿绫便带人将刚出炉的点心送了进来，汤包做成小巧玲珑的灯笼状，五个一组装在竹制的蒸笼里，另用白瓷碟装着姜醋。韩素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蘸过调料后放进食匕，向林筝解说道：“这是蟹黄灌浆蒸饼，内中有热汤，需得先咬破一点皮，慢慢讲汤喝尽。”她边说边示范，将一只汤包吃下肚，这才抬起头笑道，“阿娘也试试？”
林筝照着女儿展示的步骤尝了一只，点点头赞道：“确实好味，其他倒还罢了，难得是能将汤汁完好地保留在蒸饼里，非常鲜美，阿蛮可以多做些送人。”
韩素正有这个意思，甜甜地笑道：“好啊，我打算送给阿凤、冉姊姊和林家表姊，阿娘可还有要添的？”
“你啊……”一下就明白了女儿打的什么主意，林筝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在知道越国公府发生的事后，她也相当不爽，然而这一房堂兄和自家从来就不亲近，同他多说无益，女儿想要回敬一二，但凡不过分，自己都没理由反对。于是林筝温和地笑起来，“想送就送吧，等会儿阿娘再理一份名单给你。”
做什么事都有父母在背后支持，这种感觉着实不错。韩素保持着好心情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任由侍女们替她梳妆打扮，千篇一律的宴会似乎也变得稍微可以忍受，“阿缎，记得告诉白墨，明天我们要在京都城逛逛，他当向导。”
“三娘放心，奴记下了。”阿缎喜滋滋地回答，其他几个也一脸开心的表情。大约从古至今，喜欢逛街都是女人的天性，她的侍女们自然不会例外。
无论白墨对向导这一临时工作是否感冒，至少朝食后便领着侍卫守候在外，等待韩素打扮妥当带侍女们出来，一群人兴致勃勃地计划让这天尽量充实并有趣。根据白墨介绍，京都确实有几处不错的景点，但几乎都在郊外，城内可看的多半是寺庙或者道观，为了节省时间去东西市采购，韩素便果断决定去参观一处最有特色的道观，因为这个世界的佛教和她所知的并无差异，而道教供奉的却是这里流传的神话人物，大不相同，更能勾起她的兴趣。
白墨带她们去的玄元观地理位置极好，就在东市附近，是皇家支助的道观，每座建筑都雕梁画栋、精美非凡，园子则别有一番清幽雅致的风味，不过最让韩素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美轮美奂栩栩如生的壁画，每一幅代表一则神话故事，有些她能和以前看过的神怪志异对上，有些则需要真人讲解，大家全都听得津津有味。
在玄元观逗留的时间超过预期，出来后众人便直奔东市，此地大约是全国最高档的购物街，燕北城虽然繁华，但论商品的丰富和精美程度，还是颇有不如。由于机会难得，韩素索性就充当一回土豪，只要看上的统统买下，包括图案新奇的织锦、夹缬和绞缬，式样别致的首饰和绢花，格调高雅的文房四宝，以及各种款式独特的日常用品，堆了满满一车，最后只能让侍卫先送回国公府，让众人可以轻装前往西市。
“西市主要是卖胡商的货物，我看大多比不上娘子的商队带回来的东西。”对于白墨的评论，韩素倒并不意外，她家阿娘选的人，眼光自然不同凡响，何况还有雄厚的财力支持，带给韩家自用的当然全是精品。尽管如此，她还是兴致勃勃地逛了很多家店铺，只不过采购的数量大大减少。
当他们走到西市的中心位置时，白墨指着一家不算很大的店铺说道：“这里卖的东西倒有些意思，三娘可以进去看看。”
既然白墨特别推荐，韩素自是不会错过，店内的装饰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地上铺着色彩绚丽的厚毛毯，用丝线从房顶吊下材质各异的日月星辰，四面的墙壁都设立了多宝架，展览店内出售的饰品和器具，招呼客人的全是容貌美艳的妙龄胡姬，颇具华丽魔幻的异域之风。
店主为装潢铺面花费了许多心思，所卖之物自然而然也是走高端路线。店铺分为上下两层，韩素在底楼便看中了一套鸵鸟卵杯、一株玛瑙灯树和几瓶玫瑰香水，接待的胡姬见客人豪爽，便殷勤地邀请她去二楼，说是那里陈设的物品更为珍奇。
二楼的风格与底楼相仿，只是光线略暗，店主便以数颗夜明珠照亮，无可否认，这样的柔光效果会让气氛更妙。韩素刚上去，目光就被正对楼梯的多宝架上放置的一枚水晶球吸引，示意胡姬将它拿下来递到自己手中。她眯起眼睛观察着这枚通常由占卜师使用的道具，水晶材质很好，晶莹剔透，带着淡淡的紫色，但更令人惊讶的是，球体内竟有宛如银河星系般的石纹，使之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感觉。
胡姬含笑解释道：“这是主人亲自从波斯带回的珍品，据说曾经为前朝皇室的占卜师所有。”
王朝更替往往会导致珍宝流落民间，韩素倒是能够理解，点头问道：“此物价值几何？”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一阵上楼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一个非常清越动听的男声：“我想买之前看过的水晶球，是否还在店内？”
当声音的主人同韩素四目相对，双方均是呆了一呆，那位郎君没想到自己中意的水晶球正捧在别人手中，而韩素怔住的原因则是对方那张脸，活了两辈子的她见过许多帅哥美人，然而没有一个如眼前此人，就仿佛一幅清雅秀美到极致的水墨画，又像是仙姿玉质、不染凡尘的天人，韩素看得几乎移不开视线，不得不承认这是最让自己心动的形象，她从前一直认为只存在于虚构之中，没想到竟能实实在在地看见真人。
分别负责招待两位客人的胡姬也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被韩素问到价钱的那位才说道：“这水晶球价值二十金，娘子可有意买下？”东西都在人家手上了，若她有心想要，店家自然不好意思拒绝出售。
韩素见那郎君轻轻抿着唇，看上去有些惋惜的样子，却并未出言请她割爱，显然极有分寸和教养，这加深了韩素的好感，几乎没有犹豫地将水晶球递出去，“算了，我再看看别的吧。”
“多谢小娘子相让。”虽然韩素没有明说，但对方还是立刻拱手道谢，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淡淡一笑衬得那张容颜越发倾国倾城，韩素只觉心跳都加快了几拍，大脑接近空白，勉强还记得说声“不客气”，然后便匆匆下楼去了。
由于二楼还有库房，待客的空间较为狭小，其他人并未跟着韩素上去，自然不曾得知这小小的插曲，甚至因为注意力在店内的货物上，都没发现这样一位郎君来过。倒是白墨对韩素空手而归感到些许奇怪，寻了个机会悄悄问道：“韩小素，莫非你竟没有一件中意的？”
显然白墨曾经去过二楼，韩素明白他的疑惑之处，脸微微一红，实在不好意思坦承自己一时惑于“男色”，有点儿不大淡定，只能赶快逃离现场，便含糊地说道：“太贵了，感觉性价比不高，我们还是逛逛别处吧。”
白墨并未怀疑她的理由，却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你又不差那几个钱，偶尔放纵一番何妨？别处就没有这样的精品了。”
韩素也只好无奈地笑笑，虽然相信白墨所言不差，但女人逛街主要为了乐趣，倒不是一定得追求高档名牌，价廉物美照样很受欢迎，在西市至少她的侍女们也能买下一两件心仪之物。
逛街十分消耗体力，走到西市尽头时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白墨推荐了离此地最近的怀德坊内一家食肆，韩素立刻颔首表示赞同，一群人便马不停蹄地杀了过去。
然而能得到白墨肯定的食肆，人气自然不是一般的旺盛，何况现在还临近圣寿和科举。他们刚进门就有伙计迎上来，满脸抱歉地说：“客人，真是对不住，小店已经没空位了。”
打眼望去，店内确实座无虚席，这年头又不流行排号等位，韩素心里不由一阵失望，她已经闻到了这家店招牌炙鹅的浓香，美食当前却无法享用，实在磨人。白墨想必有同样感受，兀自不死心地皱眉问道：“莫非连雅间都全部满了？”
“小店怎敢欺客？原本是还空着最大的雅间，刚刚也被那边的几位郎君订去了。”伙计的态度无可挑剔，微微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回答，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特意将人指出来。
店内除了他们之外，确实还有几个尚未入座的客人，全是体格精壮的年轻汉子，看服饰并非大梁子民，而且不是任何韩素熟悉的民族。他们整齐一致地看向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突然领头的那个上前一步，略带惊喜地叫道：“郎君可算来啦，我等正担心你。”
众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随即无一例外地发起呆来，倒是韩素最先回神，此情此景太过熟悉，让她禁不住想要苦笑，之前在胡商的店铺中，只是单纯的惊艳，并没有多余的想法，但无可否认，能够再次见到那张宛如天人的容颜，她的心情还是不坏。
所以当那位郎君提议大家拼桌时，韩素未曾纠结太久便答应下来，侍女们不会随便发表意见，但从四张微红的脸颊和勾起的嘴唇看来，她们相当欢迎这一决定，只有白墨在听过关于水晶球的故事之后，满头黑线地看了韩素一眼，自然被对方选择性无视。
既然已经是第二次见面，又同桌用餐，那位郎君便率先自我介绍道：“鄙人云清和，乃云居国客商，来大梁做些小本买卖。”
“原来是云郎君，幸会幸会，鄙姓韩，他是我的朋友，姓白。”惊艳归惊艳，韩素可不会失去理智，云居国位于大梁西北，她曾经在学地舆时了解过一些基本的信息，对面这群人外表和大梁子民并无差别，除了头发和眼睛是深褐色，完全符合书中对云居国人的描述。而云清和的眸色还要更浅一些，似琉璃般清透纯净，但他的气质实在不像一个客商所有。尽管如此，韩素还是选择接受这番说辞，因为她也不会将自己的姓名身份向萍水相逢之人和盘托出。
他们在白墨的推荐下点了许多店里的招牌菜，将案桌摆得琳琅满目，韩素每样都尝了尝，虽然比不上城主府烹饪的菜肴精致，不过汇聚了各地的特色，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京都是我见过最伟大的城市，繁华壮美、包罗万象。”云清和放下手中的酒杯，低眉轻笑道，“初见之时，甚至以为自己误入九天帝苑。”
面对这样的赞叹，韩素本应感到与有荣焉，但她不由想起五年前的京都，和那时相比，如今物价上涨，更多商品开始走高端路线，偏向于满足贵族和富商的需求，而非普通百姓，并不是好现象，然而这些事没法谈论，她只能转移话题，“我曾见书中所言，云居国坐落于终年不化的雪山脚下，境内有冰川、湖泊、河流、森林和草原，风景美不胜收，物产丰富优质，被誉为瓜果之乡，更神奇的是河中随处可见珍贵的玉石，读之令人神往，只可惜无缘亲见。”
云清和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爽快应道：“韩娘子真是见识广博，竟连云居这样的边陲小国也知之甚详，不过要说河中随处可见美玉，其实有些夸张，我们通常捡到的只是不值钱的石子，但雪山冰泉也赋予了它们独特的美丽，每一颗的色彩和纹路都不尽相同，我认为只要合眼缘，顽石和美玉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韩素将这番话细细品味一遍，随即击案赞道：“云郎君此言意趣深远，当浮一大白。”
云清和立刻举杯回敬，“不敢当，韩娘子谬赞了，饮胜。”
“饮胜！”
一杯酒饮尽，至此打开局面，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便想到什么聊什么，谈话内容不拘一格，全是天南海北兴之所至，从未出现接不上话的尴尬情形，倒也相谈甚欢。而用完餐后互相道别，简单说声“有缘再见”，别无多余之言，正适合萍水相逢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