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官二郎
一行人进入燕北城后，白墨他们就要回军营去，分别前，朱瑜才依依不舍地将豹崽子连同披风一起交给韩素，红着眼睛再三请她多多关照它们，那副生离死别的模样让原本满头黑线的韩素都忍不住笑起来，承诺下个休沐日就带她去探望两个小家伙，这才顺利脱身。
最后回城主府的只有韩素和她的贴身侍从，并非她娇气受不了住军营的艰苦，而是作为城主接班人，向父亲韩靖学习政务，也算必修功课之一。正因为如此，不管再怎么勤奋，每天却似乎都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学习，她变得越来越忙碌了。
当城主府朱红色的大门远远可见，韩素同时也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陌生人，那是一名身穿玄衣的年轻骑士，牵着一匹黄里透白的骏马，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六个同样牵着马的青壮男子，却都比不上玄衣骑士引人注目，他微微抬头望着城主府的牌匾，从韩素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绝佳显现那线条优美的侧颜，剑眉星目让他整个人显得英气十足，隐隐散发出不怒自威的尊贵气势，而此时双眉轻蹙，似乎又笼罩着难以言喻的忧愁。
“不知这位郎君是什么身份，在我府前驻足有何贵干？”韩素驱马上前，清声问道，她断定玄衣骑士的来历绝不普通，但这段时间城主府都没有收到会有贵客来访的消息，否则早就派人迎接，想必门外负责看守的侍卫也有着相当疑虑，才不敢贸然请他进去。
玄衣骑士早在马蹄声接近时就有所警觉，向韩素看去，此刻四目相对，他怔了怔，那双黑亮的眸子闪过一丝迷惑，但随即却展露笑颜，刹那间便宛如春花绽放，将原本属于凛冬的气息一扫而空，“你应该是阿蛮妹妹吧，想不到初次见面竟然没人介绍，冒昧了，我是上官麟。”
这回轮到韩素愣住，她自然听过对方的名字，曾经去过一次京都，见到和燕北城关系匪浅的上官家，还同上官凤成为好朋友，听她说了不少关于自己兄弟的事情。只不过那次上官麟因为生病，被兄长上官麒留在身边照看，致使两人错过认识的机会，如今与这个表兄在燕北城第一次相见，真是她从未想过会发生的情况。“二郎来此是为了找我阿爹么？怎么不事先传个讯息来，阿爹也好派人出城去接你，现在这样倒是怠慢二郎了。”
“不敢，还要请舅父舅母和阿蛮妹妹原谅我的唐突，因为事情紧急，我一路快马加鞭赶路，实在来不及先送拜帖，失礼于尊长之处，某不甚惭愧。”
能让这样一个贵公子面露愁色，想必的确非同小可，韩素果断地跳下马，对他说道：“既然如此，二郎现在便随我进去，小妹与你引见阿爹可好？”
见上官麟点头同意，韩素又吩咐侍卫帮忙招呼他的随从，然后就带人进府，朝韩靖的书房方向走去。因为她在前面领路，自然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出来阻拦，快到的时候才迎头撞见之前进来通传的侍卫，慌忙站住向他们行礼说道：“三娘，城主让我请这位郎君去养性斋相见。”
养性斋是书房隔壁的小会客厅，韩素停下脚步，转身笑道：“阿爹已经发话，我倒不好越俎代庖了，二郎自跟他走，我先去告诉阿娘你来的消息。”
上官麟微微颔首，“麻烦阿蛮妹妹了，等我向舅父请罪之后，再去拜见舅母，暂别。”
目送他疾步而去，估摸着这场谈话不会很快结束，韩素也不急着去母亲那里，只顺手抓了个附近的侍卫，让他去林筝那里通报上官麟之事，自己则回转所住的小院。
见到主人归来，院里侍候的仆从全都上前迎接，为首的还是四个大侍女，不过阿罗和阿绡已经嫁人，升任管事娘子，如今这四人包括年龄稍长的阿绫和阿绣，以及和韩素同岁、从小侍女提拔上来的阿锦和阿缎，依旧将韩素照顾得无微不至。
“帮我抱一下。”韩素将裹住小豹子的披风递给阿绣，才伸开双臂被侍候着更衣，“对了，今天稍微穿得隆重一点，因为有重要的客人前来。”
负责管衣服首饰的阿锦闻言一笑，脆生生地应道：“包在奴身上，平日三娘总喜欢简单的装扮，奴还觉得无用武之地哩。”她动作麻利地找出一件樱色折枝牡丹花软缎交领衫、杏黄掐牙镶边芙蓉纹样宫裙，以及湖色金枝线叶织锦披帛，又趁着阿绫和阿缎帮主人换衣的空档，飞快配好首饰，分别是棱花青玉簪、蝶形水晶钿花、镶金翡翠镯、垂珠蓝玉耳坠，将韩素打扮得如同神妃仙子般娇艳明丽。
阿绣因为空不出手来，只能站在一旁观看，她十分好奇藏在披风里的东西，忍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三娘，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感觉软乎乎的……咦，好像还会动？”
韩素坏心地掩嘴笑道：“阿绫可以自己看看啊。”
得到主人的许可，阿绣便动手将披风掀开，看清那两个小毛球后，吓得惊叫一声，幸而作为韩素的侍女多少锻炼出一些胆量，才没将披风给直接扔出去，“这……这可是豹？”
“放心啦，还没断奶，是不会咬人的，等会儿我带去给阿娘看看，会找专人照顾它们。”由于林家商队经常送来各种稀奇的动物，城主府从来都不会缺少驯兽人的。
阿绫胆子更大，还笑嘻嘻地走过去摸了摸，“有什么可怕的，明明很可爱嘛。”
阿绣气鼓鼓地反驳道：“奴才不怕，就是一时惊到了而已，奴还敢抱它们呢。”
“好了，还是让我来抱吧。”见阿绣说归说，手脚却还有点僵硬，已经梳妆完毕的韩素便走过去帮她解除了负担，低头看一眼怀中毫无知觉、依然呼呼大睡的小家伙们，微笑道，“走，随我去阿娘那儿。”
此时林筝正在房里安排夕食的菜单，因为贵客突然来到，事先完全没有准备，所以很多食物都需要调整，才够得上待客的标准。女儿突然进来，还带着两只小豹子，让她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在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林筝倒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你射死了母豹，阿瑜又那么凑巧捡到她的孩子，这也算是一种缘分，我们的确不该坐视不理。你先把小豹子留在这儿，待会儿阿娘会吩咐驯兽人过来把它们领走。”
“谢谢阿娘。”韩素亲昵地抱住母亲的手臂，慢慢将脸颊贴了上去。
林筝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嘴上却嗔怪道：“你呀，多大了还会撒娇，快来帮阿娘看看这张单子，你有没有什么建议？阿麟这孩子也是，招呼都不打就跑来，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娘别担心，等会儿阿爹带他过来，我们就能知道原因了。”韩素接过夕食的单子定睛一看，忍不住笑道，“阿娘已经安排得很完美，不用再改啦。”说起来，她家阿娘对这位上官家的郎君还挺重视的，韩素不由想起曾经在京都见过的三郎和四郎，作为同父异母的兄长，上官麟似乎和他们完全不同，是哪怕只静静站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上官麟随韩靖过来拜见林筝时，为了不在女性长辈面前失礼，已经略作梳洗，换上一件藏蓝色暗纹交领长袍，配玄色祥云纹腰带，从河东到燕北的长途奔波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看起来还是一个神采奕奕的翩翩贵公子。
林筝相当疼爱这个表外甥加闺蜜的儿子，见他伏地请罪就立刻将人搀扶起来，嗔道：“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不就是没来得及提前传信吗？阿麟再这样多礼舅母才真要生气了。”
“正因为舅父和舅母都这样宽厚，我才敢冒昧前来，倘若换做别家，可能连门都进不去了。”上官麟的言行举止就像所有名门子弟那样无懈可击，却又多了一份活泼，并不显得呆板。他说完又向韩素感激地一笑，“也要多谢阿蛮妹妹，虽然初次见面有些失礼，但阿蛮妹妹真是比我想象的还好。”
“这孩子可经不起夸，再夸尾巴就翘上天了。”无论多得意自家孩子，在外人面前总要谦虚一二，这点林筝也不能免俗，眼中微笑一闪而过，又转为忧虑，“阿麟，你这么急着赶过来，究竟家里出了什么事，不知可方便让舅母知晓？”
提到这件事，上官麟原本明亮的眼眸忽的一黯，虽然只是瞬间的变化，但在场的都是敏锐之人，如何会察觉不到？韩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溪突发疾病，现在情况有些危险，阿麟是为了求药而来。”
“什么！”哪怕已有心理准备，林筝还是花容失色，惊惶地问道，“阿溪身体一向健康的，怎么会突然……”
上官麟神色凝重，却依然稳若泰山，“请舅母放心，我们有幸请到神医沈凌，在他的照顾下阿娘已经暂时无碍，只是想要痊愈，还必须一味珍贵的药材，名为月影草，据说只有在月城的沙海绿洲才能生长，但河东无人去过那里，儿来拜见舅父舅母，是想求一名向导引路。
和在养性斋时一样，韩靖并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请求，而是转头对韩素说道：“阿蛮，你先派人去叫白墨走一趟城主府，再去内室把我的地舆图拿过来。”
不需要更多解释，韩素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她将派人叫白墨的事情交给阿绣，自己则走进内室找来那卷巨大的羊皮地图，将它铺在案桌上，然后跪坐下来，为上官麟讲解道：“二郎你看，出城后沿着鹿林山脉向北，快马加鞭的话，一天后进入草原，大约需要三天时间，进入平原，再走上两日，就可以看见无垠沙海，接下来速度会降低，还需要八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月城。”
上官麟双眼紧盯地舆图，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沉思道：“沙漠的路虽然难走，但只要准备充分，而且运气不算太差，应该不会有问题，舅父和阿蛮妹妹如此慎重，是因为什么别的难处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韩素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在地舆图上虚点，“我们必经之路的这片草原，大部分属于小部族的领土，没什么威胁，但是平原地带距离凌夏和靺鞨的重镇非常近，两国骑兵经常会在边境巡视，被他们撞见就很可能会爆发冲突。”
上官麟总算明白了这对父女的顾虑，草原和平原上很难找到隐蔽之所，轻车简骑被发现的几率其实并不比大队人马低多少，自己带的这点人，如果遇上凌夏或靺鞨的骑兵，只有被吞掉的份，看来他需要麻烦燕北城的地方，绝不止一个向导而已，想通这点后上官麟脸上就微微发烧。
这时一直在旁边静观的韩靖突然说道：“一百骑兵可够，阿蛮？”
“瞧阿爹问的。”韩素冲父亲挤挤鼻子，自信地笑道，“这样还不能收拾那些巡逻兵，阿蛮以后也没脸在军中混下去了。二郎，你会相信我的，对吧？”
突然面对少女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上官麟只觉心脏漏跳了一下，连忙定住神，俯身向韩靖林筝，以及韩素深深一揖，“舅父舅母和阿蛮妹妹的援手之恩，麟铭记于心。”
“说的什么话，你阿娘是郎君重要的妹妹，也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们为她出点力，难道还需要一个孩子来道谢？”林筝佯作生气地拉住他，“刚才你妹妹派人去叫的白墨是月城贵族，等他过来再说，阿麟这么急着赶到燕北城，现在一定饿了，先跟舅母去用夕食吧。”
等他们四人吃完一餐超级丰盛的夕食，刚刚开始品茶的时候，白墨就到了，由侍女引领进入花厅，依次向韩靖、林筝和韩素行礼，韩靖微微颔首示意，随即为他和上官麟介绍，“阿麟，这是白墨，来自月城，如今在阿蛮麾下骑兵营任职统领校尉。白墨，这是上官麟，河东城主魏国公的次子。”他说完之后，上官麟随即起身，与白墨互相见礼。
众人重新入座后，韩靖便将欲寻月影草医治沐千溪之事道出，问白墨是否知道这种药材，后者似乎呆了片刻，这才回话道：“城主，月城的绿洲确实有生长这种药草，但因为极难存活，每年也就得三四株而已，所以唯大祭司有权决定其用途，属下只能为上官郎君引见。”
“如此足矣，多谢白郎君，”上官麟坚定地说道，“我当亲自向大祭司陈情。”
燕北城虽然于月城有恩，但不能以势压人，上官麟的做法的确最为妥当，韩靖点头道：“那就这样决定了，阿蛮，你等会儿去军营挑选随行的骑兵和战马，明天一早出发。阿麟别思虑太多，好好休息一晚，舅父明白你的心情，但若身体无法支撑，你阿娘又该依靠谁呢？”
被他点到名的两人都起身肃容应下，事不宜迟，韩素便向上官麟道别，带着白墨往军营而去。
“三娘。”站在城主府门口，等待侍从将马牵过来的空档，确定不会有第三人听到，白墨才迟疑地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月影草的用途。”
韩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里药材的名字与我们那个世界不同，何况还是珍稀品种，我怎么可能知道。有话就直说，在阿爹提到月影草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表情不太对劲。”
白墨不由失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不确定那个人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不想让你们知晓内情。其实，月影草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在沙漠生存相当艰辛，能活下去的动物种类不多，大部分还带着剧毒，月影草的功效，便是无论身中何种毒素，都可以将之清除。”
“当真？”韩素猛然抬起头，惊讶地睁大双眼，“难道姑母的病其实是……月影草真的只能解毒？”
“至少我月城上下都没听过它还有别的用途，虽然月影草的药性霸道，解毒是以折损寿命为代价，但总比立刻就毒发身亡要好，对不对？”
没想到还有这茬，真是个让人头痛的消息呢，韩素考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你不用多说什么，只要带我们去月城，然后帮他引见大祭司即可。”
“我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白墨轻笑一声，纯净的碧眼中闪过深深的厌恶，“如果可能，我真不想再回到那个装神弄鬼的国家，更别说卷入和他们相关的事里。”
“哈！那你也只有暂时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