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射猎
刚刚使用过的浴室还氤氲着湿热的雾气，饰以金银双色花的檀木香炉青烟袅袅，散发出焚香的芬芳。韩素懒洋洋地趴在软榻上，阿罗和阿绡坐在后面仔细地帮她护理头发。古代虽然没有后世成分复杂的护发素，但古人也有自己的办法。据韩素所知，她现在所用的这种糊状物，就包含了何首乌、黑芝麻、丹参、核桃仁、黄芪、枸杞子、当归、川穹、白毫银针和茶花籽等十几种材料。此外还有护肤的秘方，在她沐浴之后涂抹全身。燕北城的气候并不怡人，林筝为了保养她名下的三个小娘子煞费苦心，并且不计成本，因此哪怕是天天在外面摸爬滚打的韩素，竟然也能保有滑嫩的皮肤以及柔亮的头发。
“三娘，你想知道的消息已经打听出来了。”阿绣活泼健谈又知道分寸，人缘很好，所以被韩素当成“情报官”使用，效果还算不错。此刻她跪坐在稍微远些的地方，恭恭敬敬地低头禀报道，“李郎君的父亲李善航是城主的长史，擅民政，但李郎君从小却爱武不爱文，当年以榜首考入谕武营。至于十七郎，的确是三娘的族兄，他们那一房的老祖宗和三娘的老祖宗是亲兄弟。”
韩素因为这种说法“咯咯”地笑起来：“老祖宗，是有多老？”
阿绣停顿片刻，将头埋得更低，似乎也在努力忍笑，“已经是六代之前了，十七郎父母早逝，是由伯父抚养长大的。他伯父名韩兴，在军中供职，任校尉，负责后勤补给。”
一大把年纪还处在这样的职位，想必能力有限，不过他养出来的韩奕却相当优秀。韩素摸着下巴回想对他的印象，首先是休息时朱瑜偷偷的抱怨：“我猜一定有人在韩郎君说话的时候问他要钱。老天！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惜字如金的人，一句闲聊都欠奉，真快闷死我了。”
后来韩素以玩笑的口吻告诉李承佑这件事，对方哈哈大笑道：“没错，刚入营的时候很多人以为阿奕是哑巴，当他终于开口大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不过阿奕每门功课都表现得非常优秀，而且沉稳可靠。”他耸了耸肩膀，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总之，若是在战场上，我能够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以韩素自己的观察，韩奕确实将朱瑜保护得很好，各种细微却贴心的小动作让她免于因初学的笨拙而受伤，对她偶尔任性的话语也不生气反驳。
临别前，韩素便称呼他为“族兄”，又问他的排行，韩奕竟然不好意思起来，看他的神情，似乎原本完全没有揭破这层关系、以期在韩素面前取得什么优势的意思，憋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三娘唤我十七郎罢。”
“十七郎的情况倒是和大姊姊类似。”事实上，在燕北城这样的孩子不止一个两个，韩靖还专门设置了机构抚养连亲族都没有的孤儿。韩素沉吟道：“不知十七郎的伯父对他怎样？”
阿绣选择了最谨慎的回答：“未曾听过不好的传闻，奴想至少不会薄待，因为城主看重每一个韩氏族人，足以让恶者心生畏惧。”
韩素慢慢地挪动着身子，换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轻声笑道：“也对，毕竟如果嫡支不争气，阿爹还需从旁支中选择合适的继承人。”
“三娘……”阿罗露出担忧和困扰的神色，但她早已学会不去挑战小主人的权威，哪怕她才七岁，即使有不妥之处也自有师长教导，不该由一名侍女来多嘴。
韩素理解侍女们的顾虑，但她同时明白隐忧并非隐藏起来就不存在，你越是害怕，它就越会在黑暗中疯狂滋长。韩素宽慰地朝阿罗一笑，“这本来就是燕北城的传统，没什么好忌讳的，听说当年我曾祖父的堂兄才是嫡系的继承人，但因为体弱多病……算了，不提这些，别担心，无论将来怎样，至少我会保护好我的家人，还有你们。”
“那奴们以后就全靠三娘啦。”阿绫凑过去喂她喝一口梅子酪饮，笑吟吟地说道。她是四个大侍女中最年轻的，也最乐观开朗，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被她这么一捧场，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笑起来。
等头发护理工作告一段落，韩素双手托腮，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忽然说道：“阿绫，从明日开始，辰时四刻的时候送些点心来校场吧。”十五六岁的男孩消耗最大，让他们先垫垫饥，再赶回谕武营用朝食，时间正好。
阿绫兴奋地拍手道：“三娘放心，安排点心的事包在奴身上，明日就准备七返膏、酥琼叶、水晶龙凤糕和玉延索饼如何？”
她的每个侍女都那么贤惠能干、各有所长，韩素幸福地想着，点头道：“没问题，以后安排什么都由你决定就行，不用再问我了。”
韩家人的离开并未对韩素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林筝手下的几位管家娘子将城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韩素的侍女们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只剩下两个学生的林琮，都适时调整了课程，内容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至于每天去校场晨练的四人，他们在一个月内迅速地建立起亦师亦友的情谊。韩靖精挑细选出来陪伴女儿的人物，自然不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或者性格古怪，相反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而对于韩奕和李承佑来说，这两个女孩聪明可爱落落大方，资质不错又勤奋努力，还会贴心地准备点心和饮品，各方面都符合他们对妹妹的想象，如何能不喜欢爱护？
当韩素和朱瑜能够策马奔跑自如的时候，四人已经开始商量着休沐日出去郊游打猎之事了。
“我建议去明珠河附近的草原。”确定出行的想法后，李承佑就做了充分的功课。此时四人盘腿坐在校场上围成一圈，看他的手在一张自制的简易地图上指指点点，“这里离燕北城很近，不会有游牧民族靠近，也未曾听说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出没。等我们射到猎物，就可以到河边去处理干净，有水源会很方便。”
这个地名似乎触动了朱瑜，兴致勃勃地回忆道：“小时候阿爹带我去明珠河玩过，那河里的鱼可肥美。”
她脸上憧憬的神情让其他三人都忍俊不禁，李承佑赞同地点头道：“确实不错，我们可以做鱼汤、烤鱼，还有鱼鲙，阿奕最擅长斫脍，切出的鱼片縠薄丝缕，轻可吹起。”
一席话说得韩素也来了兴趣，她和朱瑜同时期待地看向韩奕，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展现这门技艺。女孩娇憨的声音成功让韩奕又红了脸，沉默片刻方才应道：“好。”
商议停当，到休沐日那天，朝食后四人便在校场集合，虽然要去的地方确定安全，但以他们的身份又怎会独自出行，因此还带着二十名兵士，以及阿绣和阿绫，她们主要是为了保证野炊的美味可口，准备了几大食盒的点心，水袋中装满各种饮品，以及可能需要用到的调料，甚至是锅碗瓢盆，没有随行人员还真拿不下这许多东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达明珠河畔，阿绣和阿绫从马车上下来，在开始烹饪之前，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例如挖灶、捡柴、处理食材等等，韩素留下六个兵士帮忙，剩下的便由韩素、李承佑和朱瑜、韩奕两组均分，带着他们朝不同的方向纵马而去。
这些兵士都是骑射好手，但为了不破坏小郎君小娘子的兴致，他们并不出手，只是到处寻找猎物，并将它们驱赶过来。李承佑不愧是谕武营的优秀学员，很快就射中两头黄羊和一头野鹿，他放下弓箭，侧头问韩素道：“这些加上阿奕那边的猎获，应该足够我们一餐了，三娘想不想试试？我让他们把猎物再赶近些。”
韩素的弱点是人小力弱，射程不远，她想了想摇头道：“算了，这样没意思，等会儿我下马去附近走走，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好，我陪三娘一起。”李承佑点头道，随即对周围的兵士们宣布，“接下来大家随意射猎吧，谁打到的猎物就给谁带回家去，可好？”
马背上悍勇的男儿们笑着齐齐吹了声口哨，能稍微丰富一下家人的餐桌，没人会不乐意。
等随行的人都四散而去了，韩素和李承佑才跳下马，任由它们在原地悠闲地吃草，自己则带上弓箭和匕首步行前进。因为不知猎物的位置，他们的搜寻漫无目的，反倒更像是在闲逛。
“嘘！”韩素突然发现了什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慢慢蹲下来，走在她身后的李承佑立刻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在远处的草地上看见一只灰扑扑的肥兔子。心里默默估算了距离，韩素不再犹豫，张弓搭箭，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那肥兔子半点挣扎没有便栽倒在地。
李承佑走过去将肥兔子捡起来，仔细一瞅，乐道：“正中眼珠子，三娘射箭的准头果然连我们都比不上。”平常射不动的靶子便罢了，射活物也如此，那就很能说明问题。
韩素顾不上谦虚几句，她兴奋地看着这只兔子，“这是我的第一个猎物呢，貌似很肥嫩，要如何烹饪最为合适呢？是红焖、酱烧、烟熏，还是炖蘑菇？”
李承佑惊讶地看着她，半晌才失声笑道：“只怕这些做法都太费事，不适合野炊呢。”
“对哦……有了，那做一道拨霞供吧，我怎么早没想到！”韩素跳了起来，心里几乎乐开花，如果将拨霞供再衍生一下，原料不限于兔肉的话，不就是清汤火锅嘛，那别提有多美。